第十七章、烦心
天气转热时,早前蛰伏在西场外的虫鸣声立时获得了新生,此起彼伏中,平静的水面上绿波载起浮萍,和半空中扑闪起翅膀的鸟儿一同聚拢在这遮阴蔽日的树丛中,喧闹着,动静相宜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五黄六月。其实并不分什么季节,五冬六夏柴灵秀每天都会早早起来,如今天这样,照常把饭给揍了出来,盛好了并端在高脚桌上,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洗漱完,杨伟从堂屋踱步走向厢房,正撞见打厢房走出来的灵秀。起床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此时此刻进到厢房,又见套间里没啥动静,所以不免更有些气恼。他回身朝外看了看,日头虽没打起来,却也大天大亮,便不可抑制地朝套间里头哼了一声:“几点啦?该起不起的!”随之而来,自然而然还是那咳嗽声,另外,脚步拖地声以及搬凳子声也相继发了出来。直到坐下来吃饭,他心里也没踏实住,越琢磨越不对劲儿,不管是出于解释还是出于质疑,两口子总不能这样不言语吧。为此,他决定把事儿跟灵秀再掰扯掰扯。
灵秀从厢房跑回堂屋擦了把身子,而后拿起牙刷跑去西场。她站在柳绿花红的圈子里,看着眼目前的花花草草,看着它们欣欣向荣的样子,然后放下茶缸点了根烟。确实如杨伟心里所想,两口子已经好几天没言语了,也不是她不想说,也不是她不想去化解两口子之间产生出来的误会,总之心里就是烦,烦到看哪哪别扭,看哪哪堵心。有那么几次她甚至怀疑自己提前到了更年期,不然为何心里总有股压抑感?因为儿子?还是说因为丈夫?或者说是因为工作上琐碎的事儿?她仰脸看了看枝叶叽叽喳喳的鸟儿,抿了抿嘴,真说不清自己心里想的到底是个啥,愁死人。
从西场走回来时,杨伟那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灵秀看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咸菜和五香花生,瞥了一眼杨伟但没言语,她从旮旯的坛子里又抄起个芥菜头,和着几个青红辣椒和一小把芫荽一起过水洗了下,复又切了一盘出来。估摸此时也六点多了,儿子差不多也该醒了,就听了听套间里的动静,里面的人像是鼓容起来似的哼唧着什么,她就凑上前撩帘看了下,见儿子已经坐起来了,便招呼一声。
看着灵秀的背身,杨伟擦擦嘴,灵秀回转身子时,杨伟忙撤回目光,点了根烟。昨儿他梦见媳妇儿跟人跑了,醒来之后虽明知做的是梦,但这心里却极不舒服。“这岁数还东颠西跑?”嘬烟时,在一番前思后想中,他张开了嘴,“实在不行就,就跟他大娘。”后面的话他又掖着藏着没直接说出来,想来媳妇儿也应该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实际灵秀根本就没理他,于是杨伟不得不扬起脸来,继续道:“让……”但这话也只说了一个字就被灵秀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灵秀微微皱眉道:“几点了这前儿?”落座之后她也点了根烟,她单手抱在胸前,不等杨伟回答就又朝套间里招呼起来:“香儿你还磨蹭啥呢,还不紧着刷牙洗脸介?”催促的同时,把目光定在桌子对面杨伟的脸上。在这青天白日没法回避之下,在被她内双瓦蓝色眼睛盯视时,杨伟竟变得有些心虚,同时也打心眼里越发腻歪内种被人强压一头的感觉。内种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像被束缚住似的由不得他兴起半分反抗之心。讷讷地说了句:“怎了这又?”遂把视线移向了门外。
“还不紧着点。”儿子从套间晃悠着走出来,灵秀朝他挥了挥手。“齁脏的,赶紧洗洗去。”往外轰着杨书香。杨书香嘴上“嗯”着,颈起脖子时瞥了一眼杨伟。待儿子走出厢房,灵秀这才张嘴:“这岁数怎么了?啊,不老不小的,”她掐灭香烟,十指相扣在一处,语气平淡且目光清澈坚毅,“没偷没抢又,影响不好还是败坏门风了?”别看她脸上带笑,说得且不温不火,但劲头却不小。
“你别一上来就这么大火气。”撤回目光,杨伟盯着桌子上的碟碗道,“这不也都是为了你好吗。”
“为我好?呵呵呵,合着倒都成我的毛病了?”灵秀笑着,仍旧盯着杨伟的脸,她审视着眼前这个跟自己过了近二十年的男人,那老生常谈的话简直听得太多了,但最不想听的却从丈夫的嘴里说了出来,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嫁进门多久了?”灵秀似乎陷入到回忆中,陷入到一片比现在还要黑白的黑白世界里。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大地震内年结的婚,在本该青春绽放的年纪嫁到了老杨家。“我什么人你不道吗?”她悠悠地说,目光从杨伟脸上撤回来,笑渐渐凝固下来,也渐渐转为暗淡,像是觉察到什么,朝后猛地一回身,正扫见门外做窥视的内张娃娃脸。
前两天就听儿子提来,说这周末要去沟上村。对于儿子在外结交朋友的做法,灵秀本身是持认可心态的。不过,认可的同时她还告诉他,交朋友归交朋友,切不可在外惹是生非打架斗殴,之所以这么叮嘱,并非是不信任儿子,也绝非是因为儿子不懂事,而是都从年轻时过来的,十六七这岁数正是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所以她一再强调了一番。草草喝了碗绿豆稀饭,灵秀就没了胃口,儿子打外面走进来,闷声不响地坐到自己对面,她问道:“昨儿你干啥来?”
突如其来的话问得难免过于突然了。干啥来?杨书香施溜起眼来小心翼翼地踅摸过去。听口气妈似乎不像是生气的样儿,脸上也挺平静,这让他心里多少平稳一些。他咂摸起她话里的意思,心道,除了爬吉他,也就跑西场撞撞树,也没干啥,真要说干啥,这些天连东院都没去,顶多也就北头琴娘新房转了转。“啥也没干啊,九点半就躺下了。”落座后,他抓起大饼闷声不响吃了起来,然而耳朵却也跟着一道支棱起来。这几天,他在彷徨中简直度日如年,他检讨自我并痛骂自己,同时也在自责中从魔怔里走到现实,变得不再嘻嘻哈哈,变得越加多愁善感。尤其此刻,在直面柴灵秀时,他既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妈心里想的是啥。
肉头的芥菜被切成了肉色齐整的透明丝儿,和同样鲜嫩的青椒丝儿裹在一起,被盛放在盘子里。沉寂中,杨书香一手持着大饼,一手捏着筷子,他使劲往嘴里塞着,似乎想通过咀嚼来制造出一点响动,让自己好不那么紧张。夹起青椒裹拌的咸菜丝儿送到嘴里,心却又嘀咕起来。他心说在学校我也没干啥过头事儿,难不成背后李学强又捅啥来?琢磨着,想起清早杨伟绷着脸的样儿,他认为自己又被捅了一家伙。于是,在偷偷扫了眼柴灵秀之后,不免让他忐忑的内心变得更为紧绷,槽牙都感觉累了。
“睡觉咋还把狗抱床上?也不嫌个脏。”夜个儿虽没听到儿子的咬牙声,却硬生生挨了他一拳头。此刻提起,瞅着儿子默不作声的迷茫劲儿,再结合昨晚轮完拳头时他嘴里嘀了吧咕的样儿,灵秀不禁皱了下眉:“又做梦了吧?直说让你别胡琢磨!”见他腮帮子鼓鼓囊囊,傻愣在那,她把盛好的绿豆稀饭推到他近前,“再噎着你。”笑着拾起一旁的鸡蛋,就这么静静地端坐在一旁,给他剥了起来。
释然之下,书香咧咧嘴,也跟着低下头来。他回忆,好像在梦里跟谁干过架,但又记不太清跟谁。“咋了?”再次支棱起耳朵,“昨儿你几点回来的?我大在家没?”干脆把饼掀开层儿,夹起咸菜和青椒丝,一股脑塞了进去。
“没。”盯着鸡蛋,柴灵秀摇摇头,“你又不是不道——你大不应酬多吗。”要不是当时觉察到大嫂子累了,或许她还会再多陪会儿。
书香“哦”了一声。在没起床时他就闻到了来自于厢房飘进来的饼香味,他知道,那是妈烙的,妈烙的饼层儿多,也有嚼头,比外面卖的分量也足,啥都不用就就能整个一张半。他把卷好的饼抄在手里,吸了吸鼻子。“我说梦话了?咬牙了又?”其实早就猜到大爷没回来,可能这阵子她们两口子都够忙吧,反正自己这些天也没过去。
昨儿走时大伯子确实还没回来。洗完澡,远的近的,她和云丽可没少聊——知道嫂子和妈一样,都心疼自己,不过女人搞计生工作就是风言风语容易被人误会,这也在情在理,于是她就说“又不是一天半天,要不干早就歇了,何至于等到今天。”
“就算撂挑子起码不也得等香儿中学毕业吗。”回家的路上静悄悄的,而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沟头堡的夜色中,心里却莫名地生出几分惆怅。这么多年下来,她压根也没干过给娘家和婆家脸上抹黑的事儿,更别提什么让爷们和儿子在外面没脸做人的事儿。直到走进胡同她都在不停问着自己,难道说跟人打交道都有问题?那未免也太荒谬了吧!她摇了摇脑袋,很快便想起另外一个镜头——多次撞见老爷们在一中家属院里跟女老师说说笑笑的场面。她又摇摇脑袋——使劲儿驱散着自己不愿相信的东西,然而不管怎么回避,心头总有块乌云,她吁着气,自言自语道:“两口子结婚都快二十年了可,孩子也都这么大了,怎就抵不过几句闲言碎语呢?”
“妈,妈!你琢磨啥呢?”正自沉默,忽闻耳畔有人呼唤,灵秀“啊”了一声。她抬头看向杨书香,见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便乜了一眼,随后把剥好鸡蛋递到儿子跟前儿:“搬过去看球可别添乱。”
“知道。”咀嚼完最后一口,杨书香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还低头拍拍自己肚皮,夹起鸡蛋又送了回去。“再吃晌午头都够了我。”
“才吃多少?”灵秀立时虎起眼来,终是被儿子施溜溜的样儿给逗笑了。“你妈还用你照顾?吃了!”
书香胡撸起后脑勺,“真饱了。”接过鸡蛋掰了块蛋清,摇起脑袋又把剩下的递了过去,“你吃,”硬是送到了灵秀的嘴边,他说“真饱了我”。
灵秀瞥着儿子,嘴上说“还能撑死”,却笑了起来:“不知一天到晚净琢磨啥。”她看着儿子咧嘴咬着唇角的样儿,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鸡蛋,终是张开了小嘴。“妈干这差事你支不支持?”
这么多天过去,书香终于在妈紧绷的脸上看到了笑,他斜睨着盯向那张芙蓉脸,心落在肚子里时真如同拨云见日,甚至还有些小激动。“我跟你一条心。”
“傻样儿,没主见。”
“就是支持你嘛!”哪怕人微言轻,哪怕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书香仍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就如同自身要去干点啥,想好了就不犹豫。
“妈,焕章该回来了。”
头些天在去北头时,书香也跟马秀琴这么说来。西场下的菜园子已经用竹竿搭好了瓜架,青绿色的黄瓜秧子被玉米皮切成的细丝儿绑在竹竿上,阳光下,菜园子里婆娑出一片葱郁之色,被井水灌完事,正顺着竹竿不停地往上爬着。进院之后聊了几句,他随口搭音不漏痕迹地问了下魏师傅,最近倒没听说赵永安过来,他就拿起桌上的香烟笑着让过去一根。也许师傅一心都盯在木匠活上,反正后来看琴娘脸上喜滋滋的,他心里就变得踏实起来。
“前两天魏师傅教我点玩意,说叫什么铁山靠。”兴奋犹然,不吐不快,“打的内家雀你吃了吗?要不过些日子我再打点。”气枪现在就搁家套间里呢,也不用跑去北道或者是青龙大堤,甭管树上有没有枣,抄起来去西场随时随地都能搂几家伙。“妈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考个好成绩。”他越说越欢,而这一段日子确实也在枕戈待旦,又早就憋着一股子劲儿,话说出口,简直似泄闸的水,浪花拍打奔腾蹿涌,又如笼中鸟儿一飞冲天,重新获得了自由,翱翔在广袤无边的天地间。“妈。下礼拜该放假了我。”
“啥时打麦子?”
“妈你内边忙完了吗?”把碗筷洗涮干净,又翻回到正房换过衣服,娘俩推着车子出了院儿,一前一后朝着马路方向骑了过去。
行往梦庄的路上,灵秀只做听客。五月前儿这大跟屁虫就一直嚷嚷要穿短袖,难得娘俩能一路同行,也难得他此时规矩起来——在短袖外面套了件白衬衣,然而嘴巴却滔滔不绝,一路未曾至歇。她偶尔斜睨一眼儿子,看他边说边比划的样儿一直忍着没笑,直到梦庄岔道口上分道扬镳,这才开口:“跟个话痨似的。”见他盯望过来,她很快又绷起脸来,“晌午回去睡会儿觉,别四处烂跑。”
“没乱跑。”事实上烂跑书香倒没有,但觉压根也没睡过。“齁热的跑啥?”他解释着。自打晌午回家吃饭,基本上都是吃过饭就跑回前院,然后抱着吉他去西场上溜手,偶尔也拿起保国的内把“三八大盖”在树丛中伪装起自己,对着北头焕章家的菜园子瞄准来打发时间。“那你还吃桑葚吗?我摘给你。”盯着柴灵秀的背身,杨书香又朝她喊了一嗓子。“都熟透了,晌午头我给你送过介吧!”
“放学回家,要不就去你姥家。”
“今个儿可能得踢会儿球。”
灵秀停下车,回眸注视过去:“踢完球直接家走,甭往乡里瞎跑饬。”嘱托完,倾起身子朝树林深处骑去。清风徐徐,吹拂起的霞光映照在她身上,她上身穿着一件浅绿色蝴蝶衫,下面是一条碎花长裙,脚上踩着双泡沫底的轻便凉鞋,随着车座上的翘臀扭摆,那窈窕的身影穿花蝴蝶般很快便掩入在一片葱绿之中,像无数个日日夜夜,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平静。然而五一旅游回来,她并未跟儿子提及过什么,不管他知不知道,起码没从她嘴上张扬出来——梦庄有户人家,因超生仓促逃窜造成流产,一家老小正要死要活地闹腾着。至于说更琐碎的闲七杂八,算命先生都点了,那她就更没必要再跟儿子提了。
麦穗虽黄,却仍旧朝天挺头着脑袋,瞅这意思得再有个十天八天才耷拉下穗儿,所以东操场暂时还未被占用成麦场。一行人聚在场外,趁着当间儿书香和焕章去茅厕,众人商议起明儿要预备的东西。宝来说总吃杨哥和焕章的说不过去,就道:“大棚里有现成的黄瓜和火柿子,明儿我带过去。”他这一起头,浩天等人立时便跟着说了起来。“我从家拿土豆和山芋,正好还有点毛豆没吃,都一块拿过来。”
“那我就买肠子和果仁好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总之谁家有新鲜的就都带来,也甭管多少。因窑坑离沟上村近,加辉说:“我搬啤酒吧,来他一箱。”哥几个正相互交代着,内哥俩就从厕所方向窜了回来。
听闻到加辉提到了酒,书香把话接了过来:“齁贵的,要喝咱就凑份子,要不就不喝。”上次在防空洞还是焕章起头买的,书香认为这趋势不好,所以投了反对票。“我看内狗肉咱还接着烤。”眼么前是没长虫,要是逮几条三条白线,切好放瓦上又能添道菜了。“就地取材,有啥吃啥。”
说到野炊,王宏便把去年冬天跟杨哥去窑坑吃鸡的事儿搬了出来,犹记起当时哥俩避开北风躲在狼窝里的情形,可谓是记忆犹新:“啥时能再吃回叫花鸡呀。”这日子可不是天天有,说的时候,他哈喇子都快耷拉出来。见状,加辉笑道:“这不小菜一碟吗,”看了眼杨哥,他嘿嘿起来,“我想办法把鸡弄来,窑坑边上再踅摸点苇叶,不就结了。”书香笑而不语。众人碰过头,该拿的该带的基本上齐活了,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杨哥,一礼拜假呢,咱不得踢两场?”焕章脚上穿着书香的那双球靴,“不跟高中的踢,也不去良乡二中,咱就先跟自行车厂的比划比划,反正待着也腻得慌。”他嘴里说腻得慌,众人根本就不信,于是众人齐声道:“你腻得慌?不还有小玉呢吗!”众口一词,虽对于焕章有没有肏屄不太知情,但这花前月下的想必咂儿他肯定是摸了。“不得济你工夫?”说得焕章嘿嘿直笑,立时表态道:“还不是随叫随到吗。”朝上一扔,把球抛到半空,扬起脚来轻轻一摘就挂到了身下,随后脚背一颠,复又弹到了眼前:“世界杯完事儿就该农合杯了,咱要不要也报个名?试试?”询问着,把球传给了书香。
“得先热身,到时跟外面踢几场看看。”书香也正有此意,他接住球,抬起脚来同样把它颠了起来,左右脚交替着,“要都没事儿咱就码人,反正到时也放假了。”球在他脚背上滴溜溜乱转,颠了十多下,把球猛地挑向半空,双手托天,身子半后仰来了个胸停,球落在脚背上,又被他传给了别人。“农合杯不好踢,咱就先跟自行车厂的内些人试试,自当积累经验了。”
踢球完事,先跑了趟自行车厂,随后又把车胎补了,跑回家时,已下午两点多了。杨书香先在厢房干了半瓢凉水,而后把衬衣摆放到套间的床上,这才跑向堂屋。此时马秀琴躺在床上正午睡呢,他看着日头打在她身边,难得在她内张脸上看到一丝安宁,就盯着看了会儿。睡梦中的琴娘脸蛋红扑扑的,像裹上香油的咸菜,别看菜不咋地,别看毫不起眼,却能让人在吃了一口之后永远都忘记不下来自于大自然下的那份质朴和纯粹。内裹在的确良衣服下的身子更是丰腴柔润,像伊水河两岸滋润而生的成熟沃土,这么看着打量着,硬是看得他心猿意马鸡巴都有些跃跃欲试,真差点没扑上去,伏趴在琴娘成熟的身体上搂着她求欢,去耕她那片水田。书香知道,自己真想要的话上床脱裤子就能来,而且随心所欲,而琴娘定然也不会拒绝自己,不然绝不会几次三番说内些掏心窝子的话来暗示自己。
这么想着,杨书香做了个深呼吸,在一番摇摆后还是蹑起手脚从门口退了出来。如果当初没看到那揪心的一幕该多好,起码现在不会那么复杂,起码不会这么糟心,然而念头一转却又不禁嘀咕起来——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怎会和琴娘好上?又怎会从一个二蛋子变成真爷们?他心里苦笑,也许这就是矛盾,也许这就是成长中的烦恼吧。
戳在堂屋门口又稍待片刻,杨书香这才跑去后院。李萍见他脸上潮红一片,连鬓角发梢都浸湿了,支问道:“干啥来这是,一脑门子汗?”看他在柜橱边上踅摸来踅摸去,又连连追问:“准没吃饭。”
杨书香翻腾着柜橱:“踢球刚回来。”搓起手来嘿嘿嘿的,不等李萍端着碟碗把菜热上,夺过手,抄起馒头便就了起来。“慢点吃。”看他这吃相,老公母俩劝说着。杨书香也不回应,一通狼吞虎咽好歹囫囵着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有了精神头就待不住了,转悠悠的,寻唆到已经能转悠着走几步的狗子时,忽地想起地头里还藏着条没吃饭的家伙。“过来过来,吃成啥样了都。”对着大狼和熊肉乎乎的身子依次捋了几把,又掏了掏。
李萍说她早喂饱了这俩畜生,还问杨书香要不要把它们抱去前院?
看着大狼和熊鼓溜溜的肚子,看着它俩在地上滚来滚去,杨书香哼唧了两声:“先搁这院儿吧。”随后揣起俩馒头回到前院,给水壶灌满水就跑去了村东的地里。逮着之后已经喂两天了,那条被拴在沟里的柴狗倒也老实下来,见来人拿来吃的,欢颠起来连夹着的尾巴都抖楞翘了。
“吃,吃饱了好长肉。”盘算狗的分量,书香笑着,扬手把馒头掰开了扔到了它跟前。他蹲在垄沟边上,又把绿色行军水壶里的水给它倒进狗食盆子里,看着柴狗从那狼吞虎咽,他掐了个麦穗放在鼻子上深深闻了闻。掐开的麦粒还有些软,浆包里被挤出的白水涌出一股浓郁的麦芽味儿。“是该换点西瓜吃了。”心里合计,狗不也喂了,他就站起身子,踱着步朝地头的二八车走了过去。顶着日头,杨书香顺着麦地忽悠悠地骑了出来,打徐疯子家门口经过时,他停下车,看了看那紧闭的破门板子。墙头上依稀可辨,已经簇生出一缕缕青草秧子,连门板都显得越发苍白,这千疮百孔的门和千疮百孔的墙一样,同那三间土坯房搅合在一处,透着一股酸败和腐朽,摇摇欲坠且与周遭格格不入。一旁驻足打量了会儿,不见动静,喊了两嗓子也没见有人应声,看样子又没在家。这神出鬼没的一个人到现在也说不清到底去哪了,反正是问谁谁不知道,一个个的三缄其口,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书香干脆也就懒得问了。
倒着东侧麦田,杨书香顺着田间小路到杨刚家后身的厕所解了泡手。他看着废纸篓里归置得干干整整,原以为家里会有人呢,结果一看,汽车也没在门也锁着,透过门缝朝里打量了会儿,静悄悄地半拉人影都没看到,他正寻思开门,结果钥匙却落家了,就顺着房后头又翻回头来,在艳阳高照的光影中,倒着后身的小路骑了下去。其时绿柳成荫,连杨树干都泛起一层青虚透亮的灰白色,像新媳妇儿头上蒙着的盖头,至于内里,则让人很难去窥视,是好是坏也就分不清了。
打后道七拐八拐,莫名其妙地闯上坡,书香才发现自己竟来到艳娘家的门口。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反正也有日子没过来了,干脆停下车。走进院子时,在看到棚子里停放的兔子,在看到厢房里的摆设时,书香心里所有的美好渐渐化作了虚无,于是他忍不住就来了句“幺蛾子”。他把所有看到的感知到的不合情理的东西统称为“幺蛾子”,比如清晨起床前厢房传来的噪音,比如这厢房里请来的一尊菩萨,比如焕章嘴里整出的一两句“鸟语”。“快拉倒吧你!”兄弟戴个假近视镜已经够装的了,再整这半拉咯叽的话,他怎听怎别扭。“反正不回沟头堡就甭去窑坑。”面对那些不如意的人生,书香心里又骂了句,日你妈个逼!
书香转过脸看向正房,上房里艳娘抱着小凤霜在屋子里正溜达,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原本就娇小玲珑的身子看起来竟更为消瘦,脸似乎也都失去了往日里的光泽。他撩开纱帘,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蹿到了正门口,探出脑袋来,小声朝里呼唤声“艳娘”,紧接着又道:“睡着了吗她?”
甫见杨书香跑过来,褚艳艳顿住身子:“几点了这是,咋没去上课?”她一脸惊讶,其时脸上蒙着层细汗,头发都快擀毡了,却似乎没意识到。
“放假了我。”说着话,杨书香抽搭起鼻子凑上前来,见艳娘怀里的凤霜鼓起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四处踅摸,就笑着捅了捅她:“又磨你妈呢吧?”捏起她的小手。此刻,这小家伙还不能人言,咿咿呀呀的也不知说些啥呢,倒也给这憋闷的房里带来了一丝欢快。
迎合着书香,褚艳艳“哎”了一声:“这才是个小磨人精呢。”笑起来甚至顾不得擦脸上的汗,书香看得出来,艳娘还是挺喜欢这二丫头的。看孩子也没心睡了,褚艳艳干脆把凤霜放到了炕上,“瞅瞅,过糊涂了不是。”边说边给凤霜身子两头垫上土枕头。“你妹儿这精气神就没治。”
“省得你腻呀。”书香干笑着。“不正好作伴儿吗。”原本还想洗个澡,结果来这儿又见褚艳艳邋里邋遢的,虽谈不上碰了一鼻子灰,也没遇见啥实质性堵心的事儿,可这心里就是莫名咯噔起来。本来还惦着问点啥呢,思来想去的,见艳娘都这样儿了还问啥啊。“姥没过来帮你?”这里外屋冷冷清清不说,一中年妇女和一襁褓中的婴孩也没个伺应的人帮着搭把手,说不走心那是瞎话,想起贾景林在自家搞鬼的事儿,书香心里便又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大舅内边不也得吃饭吗,哪能老长我这儿。”不说杨书香心里惆怅百转黯然神伤,褚艳艳安抚好贾凤霜倒是笑了起来,顺手拾起一旁的手巾搭在脖子上,“吃饭没?你妈家来了吗?”
书香摇摇脑袋:“可能下乡了吧,说不好。”前院没见着柴灵秀,而后院和东院也都没见着人,他说不清妈到底去了哪。“几点了还不吃饭。”边说边往炕沿儿上靠,坐定之后颠起脚来。“车在家呢,贾大人内?拜佛去了?”凤鞠不回家也就罢了,而贾景林四处寻营的做法不免令人肝火大炙,所以这话说的难免有些皮里阳秋。
褚艳艳拾身跪在炕上,话她没接,扫向书香时却道:“几天没过来了,啊?还以为把艳娘给忘了呢。”打着趣儿,朝堂屋挥了挥手。“舀瓢凉水介。”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热劲也上来了,顿觉口干舌燥浑身不得劲。
我是不是太窝囊了?愤懑之下,书香内心暗忖着。又暗道自己倒想来,可每每一想起贾景林所干的好事儿,人便如坠冰窖般,身上所有的热乎劲就都没了。这种事儿讲究的是捉奸捉双,得拿证据说话,为此他曾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万不能破裤子先伸腿,可问题是贾景林已然承认了,自己又怎好自欺欺人?再说这事儿又是外人在自己家地盘上搞出来的,为啥还磨磨唧唧当三孙子?!至此,心头怒火催逼起来直恨得牙根痒痒,巴不得现在就给对方来几个嘴巴才舒心呢。
“瞅这眉头皱的,琢磨啥呢又?”褚艳艳不知杨书香心里所想,见他心不在焉,就又支唤一声。“去呀。”
书香“啊”了一声,目光所至,艳娘操起毛巾顺着脖颈正擦到锁骨,白背心粘在她肉上,胸前潮乎乎的,变得更为透亮。
“啊啥啊?”褚艳艳朝外面努努嘴:“渴死艳娘了快,来点凉水呀傻儿子。”她眼里杨书香本不是外人,所以也没必要去避讳,把手巾探进背心里面,撩开之后转着圈连同肚皮和奶子胡撸起来。“瞅瞅,潮成啥了。”念叨叨的。
“能喝凉水吗你?”杨书香咧起嘴看着褚艳艳。“不都说生完孩子得计较点吗!”却正瞅见她撩起背心胸口亮出来的奶子。她那娇小身子上的肉球就跟俩气球似的,鼓囊囊的充盈不说,黑苍苍的奶头点在黑苍苍的奶帘儿上,凸起显眼,悬在奶子尖上都往外溢出奶汁了。
“就手再拿个碗来,这咂儿涨的。”褚艳艳托了托心口,挥手又催了一声,“去呀还愣着干啥,没看这身子都快起火了吗。”胸前的奶子欢快地跳跃起来,像是西瓜扔进了水里,载浮载沉的冒着透亮。
书香只觉脸上一片滚烫,撤回目光嘿嘿两声便急溜溜地跑去堂屋,然而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上次吃奶的镜头。那到底是个怎样的感觉呢?回味着,他下意识吧唧吧唧嘴,似乎这么多天过去嘴里仍旧残留着那种味道。其实吧,人奶并非想象中那么好吃,甚至还有股闹不登的味道,但说来奇怪,就这味道偏偏能勾起他肚子里的馋虫,而且还刺激到他体内的某种欲望。寻来热水倒瓢里,跑到水缸边上溜热水时,这心口兀自仍旧怦怦乱跳,而且令人羞愧的是,小肚子乃至卡巴裆里竟也跟着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越是脸皮发烫,就越往那方面琢磨,简直刹不住车。
里屋的褚艳艳汗都擦完了也不见堂屋里的人回来,“干啥呢这是?”她边说边脱背心,也急溜溜走了出来。“一天天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显是渴急了也热急了,她把湿背心丢在锅台上,也不管书香听没听见,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瓢,“溜啥溜还?”
瓢里的水咣当当地晃着,褚艳艳把水拿到嘴边时皱起了眉,“怎喝啊?”这么嘘嘘地吹拂了好几下,勉强喝下一口,脸上立马就又冒出了汗,“直说别弄热水。”嘴上嘟嘟哝哝,浑然不觉的一举一动牵扯起胸口上的两团腻肉,在五光十色中漾出一股类似于成熟后的小麦色,霎时间卷起了波涛,拍打过去。
望着上半身光溜的艳娘,书香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怪异之色。按理说奶子他也没少摸了,什么八字奶,锅锥奶,木瓜奶,不应该谈奶色变,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那骨子里始终总是对其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不是一天两天了。戳在堂屋门口,书香有心回避,却又忍不住窥视过去,他看着近在咫尺分明热乎的肉球,心里涌出一股复杂难言之态不说,胯下的狗鸡也起哄般跟着变得坚硬如铁,从其裤子上翘棱起来。
“咋了这是?丢了魂似的。”褚艳艳边问边抖晃起手里的瓢,“晚上从这吃。”闷起头来嘘嘘着眼前的热水。
“啊,”书香眉头闪了下,双手下意识交叉在自己的卡巴裆上,“哦。”略带喘息且艰难地避开目光,“要洗洗吗?”话有些支支吾吾,也不管猜的对与不对,磨腰便抄起地上的暖壶给脸盆续上了热水。腾腾水雾弥漫,他忽地发觉自己身子在抖,不可抑制地,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变得粗糙起来,刮得嗓子眼一阵麻痒。他试图咳嗽一声,却发觉脸皮愈加滚烫起来,再去看时,巧不巧地正迎上一双狐媚的丹凤眼,结果咳嗽就再次变成了一声更为响亮的吞咽声,刹那间他绷直了腰,人也彻底变成了关二爷。
无言中,短暂的沉寂变得有些诡谲,让这个慵懒的午后在这特殊的环境下很轻易便滋生出一股朴树迷离感,相对于杨书香而言,仿若又回到了那个惊心肉跳的夜晚,夸张虚幻却又实打实的存在,后来明明醒转人却在此时又变得魔怔起来,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在这青春懵懂的岁月,所以不可避免,他再次瞟了一眼艳娘的奶子,他发觉艳娘也在瞟视自己,在那双狭长眸子的注视下,他为自己舔了下嘴角而感到面红耳赤,继而又在诧异中变得有些兴奋。没有斥责和埋怨,也没有回避和遮掩,他发觉很多事儿注定是无法解释的,也说不清楚。而再次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他想起了自己所做的内个迷幻多彩且又令人沮丧不甘的梦——跑在赶往码头的碎石路上,他不停挥舞起手臂呼喊,他看到湖中有个女人撑着条船,而身后追赶的人群紧追不舍,一丝机会也不给留,在临近码头时终于围拢上来,在身后挥舞着大刀劈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