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云纹镖旗(一)
正当李全动身前往巾帼庄之际,魏元亦思索着如何寻找任剑清。时日只有两天,线索却极有限,自非易事。
魏元心道:「任兄来到京城,是为了皇陵派要挑选守陵使,若要寻他下落,何不从皇陵派中的人物探消息?京城百姓,应当对皇陵派多少有所知晓,或能问得皇陵派在京里的调度。」心念及此,当下步出客店,迳往街上行去。
行至将近大明门一带,忽见一面云纹镖旗立在一座大宅前,颇为眼熟。
魏元一望,立时认出是铁云镖局的镖旗,不觉心中一动:「那郝一刚不知是否已然伤愈?记得他们要护送镖银到绍兴,若是未曾再受阻挠,想来该已回到局里。」他想起欧嘉雯曾受众镖师所辱,清白之躯险遭玷污,思之犹有馀怒,但事端本是欧嘉雯挑起,也就没有再行追究。此时他身有要事,无意多生事端,当下疾步自门前走过。
不料才过镖局大门,便见到郝一刚自大路一端走来,见得魏元,登时脸现喜色,叫道:「这不是魏少侠么?」
既然已碰了面,魏元总不能装作不见,当下走上前去,拱手笑道:「原来是郝总镖头,久未见面了。」
郝一刚笑道:「上次在杭州,多承魏少侠相救,在下恨无机会答谢大恩。少侠既然到京城来,那是再好不过了,正好让在下做个东道,也可一并会见京城的几位大人物。」
魏元听他说到「京城的几位大人物」,当下留上了神,心道:「京城本是皇陵派的地盘,铁云镖局名满京城,说不定也识得皇陵派中的角色,倒是一个线索。」心中如此设想,便即笑道:「总镖头盛情相邀,晚生岂有不到之理?只怕麻烦了贵局。」
郝一刚喜道:「现下镖局里正设着宴,本来还差一位嘉宾未到,现下魏少侠肯光临我们铁云镖局,姓郝的必当敬少侠三杯美酒。」说着带着魏元进了镖局大厅,果然正有数人正在围桌饮酒。
铁云镖局的一众镖师、趟子手另外开了数桌,厅上一片笑闹声。杨镖师、郑镖师等看见魏元,俱皆变色。
郝一刚领着魏元到了厅上正席,向席间宾客道:「各位,这位就是方才在下提到的魏少侠,我去外头等王大人,正巧相遇。」
魏元眼光一望,见正席上共有七人,其中两人眼光炯然,神态逼人,其馀五人衣着华贵,此外倒无甚奇处。魏元心中暗道:「这几人有武林中人,也有当官的。」拱手一揖,道:「诸位请了,晚生魏元。」
席上一个黑巾老人抬头望了他一眼,面上神色阴骘,目光如冷电般闪烁不定。身旁另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头发秃了大半,眼神锐利如鹫,却是直盯着魏元打量。
郝一刚逐一介绍,道:「魏少侠,这一位是兵部尚书徐大人,这位是游击将军李允将军,这一位是……」
一连将五名官吏介绍过,才说到那黑衣老人及秃头汉子:「这位则是皇陵派献陵守陵使葛元当葛先生,武功深不可测。旁边这位,是景陵守陵使卫高辛卫先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献陵、景陵俱为明十三陵,郝一刚认识两人,却不知当日使他身受重伤的,便是明孝陵守陵使黄仲鬼。
魏元听着先前几名官吏,还不觉如何,待听得两名皇陵派守陵使在此,不禁暗自吃惊,心道:「我才要找皇陵派的人,想不到便遇到两个厉害角色,可不太好对付。不知他们是否听丁楚风等说过我的名字?」脸上却不动声色,一一客套了一番,便即就座。
黑衣老者葛元当喝了杯酒,摸了摸颔下白须,忽然沉声道:「魏公子,听郝兄弟说,阁下曾击败那欧嘉辉,想必武功上造诣不凡,不知师承何派?」
魏元道:「晚辈不曾投入江湖门派。」
葛元当道:「尊师何人?」
魏元道:「先师归隐多年,不欲外人知晓他的名号,请前辈见谅。」
葛元当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举杯便饮。
郝一刚待得魏元就席,又匆匆至屋外等那王大人。席上官员谈笑甚欢,葛、卫二人却不多言语。魏元自顾自地饮酒,心中暗道:「郝一刚在京城果然名声响亮,一间镖局,也跟这许多官僚来往。」
忽听门外一阵闹哄哄地,郝一刚迎着一个大官模样的男子进了厅上,大批侍从跟在后头。席间众官都连忙起身,上前为礼,齐声道:「参见王大人!」
魏元低声向旁桌一名趟子手道:「老兄,这王大人是什么人物?」
那趟子手瞪大眼睛,悄声道:「这是都督指挥王山大人,魏少侠怎地不知?」
那王山原来是当权司礼太监的从子。司礼专权之下,气焰高张,朝臣中趋炎附势不计其数,奸佞媚之为翁父,臣民畏其如虎狼。王山倚恃其权位,嚣张跋扈,群臣亦敢怒而不敢言。魏元听是此人,不觉皱眉,心道:「这等小人,郝一刚请他做什么?」
王山大摇大摆地走到席上,见魏元并不上前行礼,葛卫两人也只拱了拱手,不禁暗自恼火,道:「郝一刚,这几人是谁,这等不懂礼数?」
郝一刚忙陪笑道:「王大人且莫着恼,这两位先生是皇陵派的高手,那一位魏少侠也是武林侠客,本来不太明白官场之礼。」
王山低哼一声,大刺刺地坐下,心中颇不舒服。
兵部尚书徐见王山面有不快之色,当即举杯向王山敬酒,笑道:「王大人将有喜事,何必为了区区小事而动怒?」
王山一听,登时面露得色,喝乾了一杯酒,道:「这话不错,不错。」
郝一刚也举杯相敬,笑道:「王大人才回京城,便纾尊降贵地光临,铁云镖局能为王大人接风,真是蓬荜生辉。这次要进献的美人,听说是国色天香,皇上定要大加荣宠,郝某先预贺王大人加官晋爵了。」
徐也道:「王大人挑选的美人,从来都是倾国倾城之姿,就说那位慧妃,何等花容月貌,我等庸禄之人,一见之下,便要神魂颠倒。王大人却是一心忠君,将第一等的美人献给皇上,不存一己之私,此等胸襟,无怪乎皇上恩宠有加,实非虚致。」
群官也纷纷跟着赞叹褒美,马屁唯恐拍不响,直让王山笑得合不拢嘴,道:「这些本人自也明白,不料诸位也都如此有识。他日皇上恩典下来,本人当不忘了诸位。」众人连声称谢。
魏元耳听诸般阿谀之语,不禁心下摇头,暗道:「郝一刚好歹是武林中有名之人,不意气节如此差劲,「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暗中察看葛元当、卫高辛二人,两人都不如何说话,只偶尔应了几句,忽地二人目光齐往自己射来。魏元装作没事一般,低头用菜。
筵席近终,几名官吏都已有了五六分酒意,徐忽地提议道:「王大人,我等都知道您这回选了位绝色美人进宫,只不知究竟美到什么地步。打扮美人,也总要一两天功夫,可否让我等一睹其貌,在皇上面前说起来,也说得明白些,岂不是好?」众官早有此念,只是不敢说,一听徐当先提了出来,尽皆附和。
王山有意吹嘘自己功劳,炫耀心起,趁着酒意,当即哈哈笑道:「这有何难?列位想见美人,咱们便回府去,好叫你们知道何等样貌的,才称得上一个「美」字?」众人齐声叫好,纷纷起身欲行。
郝一刚吩咐家人收拾残食,向魏元笑道:「魏少侠,咱们一同前去瞧瞧如何?」
魏元心系任剑清下落,不愿多有耽搁,又不喜欢官场上谄媚奉承之言,当下道:「多承郝总镖头款待,在下身有要事,不能久留……」
忽听卫高辛冷冷地道:「魏少侠何必推托?能在黄兄弟「太阴刀」之下保全性命,这等高妙功夫,未能和我兄弟俩切磋,便要告辞么?」
魏元心下一凛,心道:「毕竟他们是知道我了。」便道:「卫前辈意欲何为?」
卫高辛眯起细眼,道:「见过美人之后,你我少了一桩憾事,再来打过,岂不美哉?」
魏元笑道:「卫前辈倒有雅致。既是如此,晚辈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心中却暗自咋舌:「这两人不知道功力如何,倘若跟那黄仲鬼相差彷佛,找到任兄之前,魏元怕要先吃大亏了。若是情势险恶,便该早早脱身。」
郝一刚只道两人兴起,意欲比画一番,哪知道魏元和皇陵派的纠纷。
众人各上车马,往王振府邸而去。行至朝阳门外,远远便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府第,龙凤雕柱,琉璃为瓦,真如皇宫一般,足见王振权威之盛,肆无忌惮。
进到府里,厅堂中四处列有奇珍异宝,白玉盘、珊瑚树、翡翠案花、孔雀翎毛扇,多不胜数,令人眼为之眩,神为之夺,众人竞相赞叹。
魏元心道:「这些宝贝本是好的,然而集这么多珍物,剥削的民脂民膏,只怕同样不可估计了。」耳听众官赞不绝口之声,不禁心生厌恶。葛元当、卫高辛目光四处流转,脸上却似漠不关心。
王振此时正在宫中,尚未返家。当下王山命人设置桌椅,吩咐道:「快去请美人出来见面。」
一旁的侍女应道:「回禀大人,那位姑娘一直不肯让我们打扮衣着,只怕……」
王山皱起眉头,骂道:「你罗唆什么,只管带人出来!」
那侍女无可奈何,只得道:「是。」退了下去。
过不多时,洞门一边走来几个身影,两名侍女带着一名姑娘往厅上走来。那女子身着淡紫绸衫,身形纤细,面貌灵秀之中,却显得几分哀意,然而非但不掩其美,反更生楚楚之姿,低眉微步,衣袂轻摆,真如天仙化人,满堂珍宝,竟是相形失色。
座上众人一见,俱皆起身,心中惊艳难以言喻,竟难发赞叹之声。那女子螓首微抬,澄如湖水的双瞳望向厅上诸人,满怀伤愁,见者无不动容,不由得均想:「世间竟有如此容颜,她真是凡世中人么?」
那女子的眼光移到一人脸上,陡地神色大变,眼眸之中现出了惊喜、讶异,全然是明亮的神韵,朱唇轻启,却呼不出声来。
魏元万般震惊,怔怔地看着那女子,蓦地大声叫了出来:「梁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