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巧言令色·无间相刿
忧无患抢走了刘荣,吴府也将此事压了下来未曾公开。待吴征等人四日后回了家,第一时间便是处理此事。
柳寄芙将一切分说明白,郑寒岚拾遗补缺,姜如露低念佛号,倪妙筠则加上了忧无患的武功分析。吴征与祝雅瞳默默听完,只对视了一眼倒没有惊慌失措。
祝雅瞳沉吟道:“口中花花不少,上一回也是如此……罢了,刘荣让他带走也成。想算计咱们,这一回看他会不会吃点苦头。”
“只消吃了苦头,说不定能找出他的真身来!我先走了,晚膳别等我。”吴征无奈地起身。屁股还没坐热又得到皇城里去,身负散骑侍郎之职,可不像从前一样轻松。
午门外下了马,赵立春等候多时,见了吴征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道:“恭喜吴侍郎得胜归来!”亲自接过马缰递给身旁的侍从吩咐好生照料马儿,又压低了声音道:“得知兄弟今日凯旋归来,特请屠公公恩准,早早在此等候来接兄弟一回。”
赵立春已不是两余年前的小春子,看守的小黄门见了都要称一声赵公公。吴征更不是九品羽林卫,进出皇宫不仅有蟠龙金牌开路,更是天子近臣,随驾侍奉,想要递谁的好话坏话每日都有大把的机会随口一句。这一回跨过午门时两边奉迎之声不断。赵立春更挺直了腰杆,比自己高升时还要耀武扬威。
“怎么样?”两人并肩而行,吴征向天泽宫处一斜眼低声问道。
“一如平常,小弟片刻不敢放松。兄弟今日去不去?”赵立春还是一副趾高气昂之色,半点破绽不露。
“不去,过几日得了空提早知会兄弟一声。总之切切不可放松,劳烦赵兄了。”吴征心中大定。看来此前对于忧无患去天泽宫自有其目的,而不是因为吴征的推测没有出现偏差。玉茏烟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就失去了价值不再关注,扔在天泽宫里任她自生自灭。如此一来,局势依然可以稳定一段时日。可玉妃拼了命掩盖的秘密又是什么?
“说哪里话来?”赵立春不满地绷起脸,又低声道:“燕国来的薛文杰言辞锋利刁钻,陛下对他十分不喜。依小弟看,要摆弄这人十有八九要落到吴兄身上。可得小心在意些。”
“唉……”吴征摊手摇头,无奈道:“倒霉,满朝文武都吵不过他,我能有什么办法?陛下真要下了旨意,我就把他晾在驿馆里,等他气焰没了再说。”
征战刚回事务颇多,进了御书房等了个把时辰,午休完毕的秦皇才到来。直到掌起灯火,秦皇终于困顿得支持不住,打发近臣们回去休息。其间对战事的详细说明不一而足。
吴征舒了一口气,临走时又被秦皇叫住:“吴爱卿,燕国来了使臣在驿馆里等待,朕近日无闲暇召见他,你先代朕去见见他,若有要事再来上奏。”
“啊?”吴征苦着脸道:“微臣遵旨。只是……唉……”
“有什么直说吧,朕累了。”
“是。薛文杰当世名流极善机辩,巧舌如簧,微臣恐辩不过他给秦国上下蒙羞。且微臣要随侍陛下左右,实在抽不出功夫去见他。”吴征挠着头讷讷道,这事儿能推就推了啊。
“呵呵,极善机辩,巧舌如簧?这说的是你吧?”秦皇调笑两句,闭目又冷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吃了亏朕当然要唯你是问!还有什么,一起说!”
“辩是辩他不过,逞口舌之利也落了下乘,难显我大秦威风。微臣有些更好看的方法,只是初期恐有碍观瞻,还请陛下恩准微臣使些手段。”吴征低着头抱拳羞涩道。这一回真是心里话,耍嘴皮子本是他的特长,现在碰到个大行家估计弄他不过,只好扬长避短了。
“好啊,朕准了!明日起你暂不需随侍左右,一日一奏即可,事了再回。薛文杰在朕的朝堂夸夸其谈,颇多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朕正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你自去做。”
“微臣谢陛下天恩。”
“屠冲,吴爱卿处若有疑难,你抽空帮他一把,回宫吧。这人,连谢恩怎地都说得比人好听?呵呵……”
跪送了秦皇,近臣们才朝着吴征奚落地笑起来。年轻人思维跳脱,正好去对付耍嘴皮子的专家,吴征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朝堂激辩,大秦吃了亏人人憋了一口火气。吴征要出头,还低调地夸下了海口,近臣们等着看好戏,心中对他十分亲善。胡浩不客气地在他后脑勺一拍,怪声怪气道:“吴侍郎这一回又要耍贱,嘿嘿,诸君看他是否还是福星高照,马到功成啊?”
“剑法不知道怎么样,贱法嘛,啧啧,本官甘拜下风!”霍永宁哈哈大笑,手指点着吴征道:“弄不赢薛文杰,陛下都不准你回宫,你自己小心应付着!老小子嘴皮子是真利落,本官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官也是。”胡浩一摊手,招呼吴征一同离去,嘴上不饶人道:“挣不回这口气,不仅陛下放不过你,本官还要让你师姑去执行门规!”
“我……下官遵命!”吴征不住摇头。近臣们他的官职不大不小,有些议郎,侍御史官位还不如他。可是资历个个比他老得多,一肚子牢骚话还真不敢发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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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仍亮着灯火的吴府,吴征先大笔一挥手书一封,唤来冯管家道:“明日起闭门谢客,任谁来都说本官害了病正在静养,一律不见。天明了你把信送到驿馆给燕国使臣中书侍郎薛文杰,就说本官奉圣命与他接洽,不过近日需静养不便去拜会。言辞恭敬些,帮本官陪些不是,把信送到就成。”
“真落到你头上了?”祝雅瞳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玩味的笑眼里又隐含几分期待。
“可不是嘛,临走才接了旨意,我还以为躲过去了呢。”吴征咕咚咕咚灌了两大杯茶水,才提箸用膳。
“辩才嘛,我看你是难以辨他得过,这回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吴征见陆菲嫣,冷月玦都看着他,显然十分期待,赶紧咽下口中饭菜道:“不能跟他辨那么多。只能扬长避短,难住他就行。”
“薛文杰可是当世大才,学贯古今,你能难得住?”祝雅瞳蹙着秀眉表示十分不信,不想吴征选了这么个笨方法。
“能,别的不好说。但是论所学之杂,当世还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我!”吴征挺起了胸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能大大露一把脸,可比朝堂上的百官赞颂还要爽快多了。
“身心期待!”祝雅瞳展颜一笑,又道:“近日又不用去上朝了?正巧,我们去讨要锦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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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校尉陆续归了京城,轰轰烈烈的剿灭贼党,斩草除根则刚刚开始,主力自然是江湖门派。秦皇颁下几分嘉奖与悬赏旨意,连城狐社鼠们都行动了起来,期待借着这一次良机飞上高枝。
朝堂上仍是每日忙个不停,一晃过去了五日。秦皇靠在椅背上,惬意地享用两名娇俏宫女的按摩揉压,忽然想起一事睁眼问道:“屠冲,吴爱卿那里近日不曾有奏报么?”
“回陛下,有的,吴侍郎每日一报,都在老奴这里。”
“有趣么?”
“果然如吴侍郎所言,开头有些上不得台面,现下正渐入佳境。”屠冲微笑躬身道。
“那你说说看。”
“吴侍郎接旨之后,次日就闭门谢客,托称养病。只遣了管家一日三信拜会薛文杰,信里就四个大字:想吃什么。”
硬梆梆的四个字想吃什么,再想起吴征那一笔有碍观瞻的字,秦皇也抽了抽嘴角……幸好吴征提早知会过,否则要给他气死。秦皇无力地靠回椅背闭目养神,挥手示意屠冲继续说。
“吴侍郎如此怠慢,连见都不见,薛文杰当是心中有气的。据老奴猜测,开始还能强忍着怒气不发作,只等见了吴侍郎再好好出一口恶气。忍了三日便忍不得了,午间去了吴府要登门求见,不想吃了闭门羹,心下更怒,写了篇奏章,要告吴侍郎怠慢使臣,也在老奴这里。”
“哦?朕怎么不知道?”
“只因午间过后,吴侍郎去的信里多了几个字:久闻薛先生当世大才,本官尚在病中不好相见,故先出一联与先生解闷。吴侍郎心机极巧,薛文杰自负才名被夸了一句,这一阵就不好不接。”
“吴爱卿出的题很难么?”
“难!上联是移椅倚桐同望月,老奴略通对联一道,闲暇时捉摸几回总是对不好。想来薛文杰亦然!”
“嗯,有意思!这小子应对十分恰当,后来呢?”
“薛文杰直到次日才对了上来,也算工整,是【晓宵销旦单相思】。不过吴大人提早做了准备,薛文杰的回信未送,他午间问安信件已到。想吃什么四字之外,还有下联【等灯登阁各攻书】,不过更加工整,意境也比薛文杰的好多了!据老奴所知,薛文杰当时满面通红,也就不敢当下发作,兴师问罪。”
“唔,极妙!吴爱卿的文采不逊当世大豪啊……”
“正是!此乃上天赐予的本钱,旁人羡慕不来的,也是天佑大秦,陛下慧眼识珠。”
“哈哈哈哈……文采上佳,手段就有些下作,这人耍起无赖来和泼皮流氓无异!看来朕遣他去是对了的。”
“再不做第二人想。今日听说吴侍郎的问安信件里又多了一副对子,估摸着薛文杰还是难咯。”
“说来听听,朕倒是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
“【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铢五黍四文,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额……哈哈哈哈,好,好,好,骂得好!”秦皇开怀大笑,挥手道:“吴爱卿身染疾病,他府上莺莺燕燕女人又多,朕当慰之!传旨:吴征连番征战劳苦功高,赏……金八十两,银七百两,大钱六百串,贡锦五十匹,绢四十匹,香料三十件,仙山老参两只,嗯,再遣一名御医去吴府一趟。看看吴爱卿害什么病更方便些……”秦皇难得地莞尔一笑,看来朝堂上辩驳输了让他耿耿于怀。
“老奴这就去拟旨意。只是……仙山老参余留不多,陛下连日都要服用,还是陛下的身体要紧……”
“唔……那换做上品灵芝与雪莲各二吧……”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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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山紫微图》与《江山一叶舟》两幅画作摆在吴征面前,住在吴府后宅里的人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五日,连韩归雁都来看了几次,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名堂来。
《苏山紫微图》画的是夜色里指满天星斗而立的一座孤山。山体巍峨高耸,气势夺人,山里巨岩凸立,林木挺拔。满天星斗熠熠生辉,尤其北斗七星与猎户座显耀天空。一幅六尺长,三尺宽的画居然画出高山仰止,沉雄高古的感觉,画师的笔力堪称出神入化。
《江山一叶舟》则是一副长卷,烟波浩渺的江水奔流不息,一叶小舟载客前行,随波穿过岸边连绵的群山,正可看见远处的袅袅炊烟,亭台楼阁,水墨长桥,颇有柳暗花明的意境。
两幅画一则高远,一则平远,都是旷世巨作名家手笔,谁都看得出来。可要说内里隐藏有什么秘密,不管是不通字画如吴征,顾盼,还是随口说明俱中其间精妙之处,一看就底蕴沉厚的倪妙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幅画我翻来覆去了也不知多少回,从来没看出什么不同。”祝雅瞳从期盼变作失望,有些颓然道:“我已让人临摹了三份留存,既然都看不出,这就把原作送去得了。”
“临摹作缺了神韵,不过无妨,落笔已和原作一般无二,若有什么秘密也能从临摹作里找出来。”倪妙筠反复比对了数次,肯定道。
“一般无二却又缺了神韵?”吴征依然牢牢盯着画作,似要将每一处细节都牢牢刻在脑海里,随口问道:“大家作品真的如此神奇?画得一模一样,又说有不同,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你不会懂的。”倪妙筠美目微横,瞥了眼祝雅瞳按捺下性子,戳破吴征的无耻想法道:“大家作画之前,山水俱已在胸中,落笔挥毫一气呵成不说,其中还有许多大家自己的想法与感悟。临摹的再怎么全无二致也不能一气呵成,总是会多许多雕琢的痕迹。且一味只顾着模仿人的笔迹,哪里还有什么想法与感悟?即使有,也与原作大家不同。那股神韵,模仿不来的。蒋安和是大行家,拿临摹作去可骗不了他。外行人自作聪明,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啧……”问一句就换来长篇大论的一顿抢白,吴征讨了个没趣。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倪妙筠明显精研书画之道,说得句句在理难以辩驳,浓浓的鼻音里说话轻声细语,自有一股慵懒又典雅的气质。吴征瞥了她一眼暗道:山水俱在胸中,嗯,像你的这么宽广那就包容得下。内宅之中,诸多心上人面前不能丢脸,嘴硬道:“人力有时而穷,我不懂书画,会出对子就行了。”
“噗嗤……”祝雅瞳笑出了声道:“不知道薛文杰对出来没有?”
“让他对吧,我这里的绝对还有的是,对死他,够他对一辈子的,对到他服气为止。”吴征左右逡巡扫视完画作,确认再无遗漏,才一挺胸膛傲然道:“下一回换首诗作给他,应不上的话,嘿嘿,还是没资格见本官。”
“你那两个对子虽是绝妙,也不算太过难对,还有什么更绝的?”倪妙筠眉头一挑十分感兴趣,居然武人好文。
“【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让他对去。”
对对子比起作诗填词,更讲究灵光一现。诗词还勉强可以生搬硬凑,且多写本人当下的心境。但想要对上一副好对子,非得恰巧有灵感能应合出题人才成。吴征得意洋洋地朝倪妙筠一扬下巴,见她秀眉紧蹙,双唇微翘,显然是给难住了。
“强凑出来的,一点美感都没有。”倪妙筠鄙薄地一撇嘴角,转身离去。
又碰一鼻子灰。吴征懒得和她争论,帮祝雅瞳收好画作道:“什么时候去找蒋大人?”
“午后我就去拜访,在他府上等着。希望此事能尽快落到实处,实在是……等不得了。”在吴征与陆菲嫣面前,祝雅瞳不掩面上忧色。
“怎么了?”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安,很不安。”祝雅瞳闭目抿唇片刻,又豁然睁眼道:“上一回这么不安,都快二十年了!总之这些事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可细微之处颇多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感觉不妥。连薛文杰……都这么不妥。”
“上一回……”吴征对祝雅瞳的过去所知不多,此刻陡然记起她丰富到极点的江湖阅历与经验,从前的历练必然不少,连她都觉得不安,必然有她的原因。“薛文杰就是个喷子啊,我了解一下,他倒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没什么不妥,遣他来的人不妥!出使的大事,遣个自负甚高,没事就爱吵架的人来,是看薛文杰不顺眼准备送他来秦国被砍下人头么?”
“额……”
“当年降天江两岸许多寨子与门派都出了事,我听闻是姐姐动的手?”陆菲嫣也终于问出多年来的疑问。一人独挑大江两岸,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如果当年的事都没有现下的不安……而且当年祝雅瞳还不是十二品修为。
“嗯,是我游历江湖做下的事情。当时也遇了不少险,说起来,还不如现下这般不安。”祝雅瞳忧色更浓,连连抿动的唇瓣居然透出些许紧张。
吴征还是首次见到这样的祝雅瞳,只能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把锦兰庄先拿下来。待勘破了其中的秘密,许多困难或许迎刃而解呢?”
祝雅瞳定神之后忧色褪去,微笑着竖起一指提醒吴征道:“我倒没那么乐观,锦兰庄十有八九是贼党引我们入彀下的套子。说不准勘破越多,陷得越深,还是提早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对。”
“那是自然!”吴征目光一扫,这一回是信心与自豪十足地挺起了胸道:“我们很弱吗?”
“不错!我们很强!”祝雅瞳一按扶手起身道:“我们从来都很强!只要不掉以轻心,谁也赢不了我们。只是该做的准备,我们都要提早做。”
望着她翩然离去的倩影,吴征望了陆菲嫣一眼,神游天外半天才抽了抽嘴角道:“我们也得做些准备了。这一回会盟,十有八九我是跑不了的,为防万一,咱们都得去!吴府,就空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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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给小五表妹的信已送出去了。”费金言躬身道。
“嗯……当年只是想多一条退路,想不到今日起了大作用。这天下风云要变啊,咱们盛国也不能偏安一隅咯。”费鸿曦搁下手中笔,心中话不能对孙儿说,暗道:陛下要赌上自己,赌上国运啊,这一局真是太大。
“偏安一隅走下去的话,终究不是正途……孙儿只是不懂,一介外人真能这么有用么?难道还能凭空改变天下大势不成?”
“爷爷也不知道,咱们盛国积弱多年,助力能争取就争取,多多益善!燕秦两国要动手,往日咱们就一起干了,可这一回陛下铁了心要翻脸,说不得要和他们反着来!不怕你笑话,十余年前送了许多子侄去燕秦二国——小五就是那时去的天阴门,爷爷存的是万一家国不保,血脉犹存的念头。这些年盛国饱受欺凌,上上下下连心气儿都泄了不少。费家历受皇恩,尽忠也就是了,陛下已下定了决心,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全力辅佐,不做他想。”费鸿曦摇着头叹息道:“栾家的反贼受了前朝僖宗蛊惑,占了关中与中原一带。这个僖宗实在太可怕,半本《太初归真心诀》为引,半壁江山为饵,轻易就把咱们盛国拿在手里的天下一分为三。嘿,巧妙的是还有能耐恰巧让三国各自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这天下两百余年争来战去不休,数代的风流人物弄潮世间,只苦百姓们哦……”
“大势所逼谁敢笑话咱们家?这事情陛下尽知,也没见说爷爷一句。这一回……唉,咱们这里干着急也没用,一切都得看殿下的能耐。不知爷爷认为有几成把握?”
“一半一半吧,毕竟事情都捏在别人手里,殿下能做的也不多……”费鸿曦手指连环敲击着桌面道:“且行且看吧,这些外物,实在没有也就罢了。只希望殿下能平安归国,比什么都强!”
“是!表妹这一回回来么?当年她走的时候一幅画刚画了一半,哭得眼泪汪汪的,孙儿还记得清清楚楚。”
“最好是回来呀……希望吧!这么些年孤单单地在西北,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连个称心的郎君都没有,也是苦了她!”费鸿曦有些心疼道:“也不知道现在出落成什么模样儿了。”
“小五幼时就是个美人胚子,现下当然也是如花似玉。爷爷若是觉得愧疚,待小五回来了,孙儿使尽全力给她相一门大好的亲事,也好略作补偿。咱们费家的宝贝外孙女儿,届时门槛都得给人踏破了。”
“嗯嗯嗯,这事儿必须办妥!不成不成,得老夫亲自去办,否则堵不上她爹娘那两张嘴!”费鸿曦抚着额头状似脑袋里抽疼。
费金言憋着笑道:“也是,否则姑姑和姑父那里不好说话。”
“说什么天下第一,也就外头说说罢了,在家里可是几头都受气……”费鸿曦又取了封信件道:“细细地看清楚,按里头的吩咐行事,不得拖延!”
“是!”费金言神色一紧,当即取信细看。
费鸿曦甩袖离去,口中喃喃道:“不管成与不成,都得提早做好准备才是啊。这一趟你们辛苦些,也得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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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吴征归京之日算起,很快过去了十日。
蒋安和收了画十分爽快,隔日就送来了锦兰庄里的地契房契。只是锦兰庄家大业大,要搬迁铺面不是小事。虽然祝雅瞳出手豪阔,连庄园里的陈设家具等物全数掏银子一同买下,仅仅搬迁货物没有半个来月的时间休想腾得出来。僖宗遗藏的事情虽急也不能表露,祝雅瞳与吴征只能按捺下性子等候。
奉诏应付的薛文杰声音越来越小。几次求见秦皇都给驳了回来,让薛文杰在驿馆里好生等候,燕国中书侍郎大人不免气闷。陛下的差事没办好,与吴征比试文采至今一次没赢过,连出题的资格都没有。想要登门理论,吴府大门不开,大秦的御医也给了话:吴大人染了风寒,喉咙肿成了桃子说不出话来。这一回风邪厉害,若是靠得太近小心也沾染上了。吴侍郎这是为亲近之人着想!
薛文杰每日就剩下冥思苦想吴征给出的绝对与绝妙好辞,居然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吴征不敢居功自傲,见薛文杰被收拾得差不多,更不敢误了正事,午后就去了皇宫。
今日未到午时秦皇就散了朝会,随后带着几位柱石重臣关在了御书房里不知在商量什么,吴征在皇宫里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御书房终于开了门,霍永宁,胡浩,蒋安和,俞人则,迭云鹤,方文辉等一干文武重臣跟在秦皇身后鱼贯而出。秦皇十分疲劳,吴征不敢再行叨扰,眼巴巴地看着一脸无奈。幸好屠冲眼尖瞧见了,挥手示意他一会儿自来后宫相见。
“怎么?吴大人等了许久了?”霍永宁伸了个懒腰打趣道:“听闻吴侍郎一出手就把薛文杰收拾得哑口无言,可把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
“哪有……下官一点点嘴皮子工夫,只是为诸位大人鞍前马后做点闲杂小事。”吴征陪着笑脸,挠头害羞。总之在这干老大人面前,装纯情就对了。
“你要找陛下?陛下今日累了莫要去打搅,一会儿自去后宫找屠公公吧。”身体一向不错的胡浩都精神不振,可想而知秦皇现下的精神头儿有多差了。
“薛文杰那边老实安分了许多,下官不敢自作主张,正想启奏陛下。下官自去找屠公公。”
“嘿嘿,事情办的不错,花花肠子也不少,这是表功来了是吧?”胡浩笑道:“你自去吧。”
“为大秦争得了颜面,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霍永宁也赞赏了一句,向同僚道:“晚膳都还没用,几位大人是否屈尊来本官府上一叙?顺便用些酒饭。”
蒋安和眼睛一亮道:“去啊。听闻霍大人从燕国学了葡萄酿酒之法,今年的酒酿成了没?正要去讨几杯尝鲜!”
“有,有,正有三坛葡萄酒酿的正好,几位大人一道儿都去尝尝。”
几位重臣相约着喝酒去了。吴征自去后宫亮了蟠龙金牌,径至屠冲的宫室。
“屠公公,薛文杰当是没辙了。不知陛下此后的安排如何?下官也好照办。”
“晾着他!”屠冲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这人不识好歹夸夸其谈,正好多整治整治。三国会盟剿贼一事,陛下并无异议。只是借着这次机会,时间由咱们大秦来定!待拖过了燕国的约期再说。”
“啊?听闻燕国原本的约期是明年三月开春于凉州会盟,这还有近四月的时光,下官要一直陪着薛文杰么?”
“陛下自有安排,你不必心急。”屠冲施施然道:“剿贼一事,三国里就咱们大秦办得最好,时机也最是恰当,自然不会让他们燕国说话。三国会盟,原本就图的是在天下百姓里一震本国声威,燕国落了下乘自然着急,咱们大秦急什么?等咱们将贼首悉数枭首示众再办最好。”
“是。那下官继续陪着薛文杰就是。”
“你不会是对子出完了,没戏可唱了吧?”
“不是不是,还有,多了去了。”
“那就好,把你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最好让天下人都看尽燕国的笑话。对了,还有一事你心里有数么?孟永淑在雨霁山上身故,据杂家的消息,长枝派至今不曾来人,连信也没回一封?长枝派要闹什么幺蛾子?”
“下官不知。”一提此事吴征就愁容满面,长枝派就和没有孟永淑这名弟子一样,态度堪称离奇。吴征当然不会认为此事就这么揭过,大家当着没事发生。在成都还不担心,怕就怕长枝派暂时隐忍,要借着会盟的时候发难。
“收起你那一套把戏。”屠冲脸一沉道:“躲不过去的。这一回三国会盟,陛下已定了由霍大人统领使臣,你和韩守备上回出使燕国俱立大功,轻车熟路,陛下已然属意还是你们那套老班子,都是要去的一个也跑不了。届时长枝派可不会客气,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什么疑难速速报来,杂家还能赶得及尽力照拂你一二。”
“多谢屠公公,多谢屠公公。”吴征连连作揖。出使的事情已在意料之中,吴府的计划也在这几日里定下了。有了屠冲帮衬,此行就能顺利许多:“下官回去理一理,尽速报与屠公公。”
“恩,无他事你就去吧。若是要去找你那好友叙旧,速去速回,更要小心在意莫要冲撞了贵人。”
“下官晓得,正要去找赵公公讨杯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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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梧山地处川中平原西陲的青衣郡始阳县外,山中世居羌族,荒芜偏远。
近日来山上缓缓聚集了不少人,堪称群魔乱舞。始阳县原本就是小县,人丁稀少,荒山野岭更是管不过来。被杀得七零八落的贼党翻山越岭来到据点也未曾引起注意。
贼党大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不过此前一番劫掠倒是收获颇丰,财帛粮米不说,连女子都劫了不少。吃了亏的贼党日夜在弱女子身上发泄,凄惨的女子不少就此送了性命,侥幸存活的啼泣声在山谷里回荡不绝,犹如鬼哭。
“令使,约期将至,为何还不见尊主驾临?”
浮流云嘴角带着蔑笑,怪声道:“怎么?张旗使是长了本事还是长了脾气?居然连尊主都敢不愿意等了?”
张旗使强忍着怒火不敢发作,低头沉声道:“令使容禀,并非属下不愿意等,而是弟兄们人心浮动,属下只怕迟则生变。这一番是肺腑之言,只为圣教着想,令使恕罪。”
“本使自然知道!不必惊慌,尊主英明神武自有安排,此前所做种种并非尔等所能料。张旗使放心,约定半月就是半月,尊主今日必到。故而本使早间才让你们收拾收拾,洞府里搞得一片狼藉,让尊主见了成何体统?”
“好极,好极!”张旗使不自禁地露出喜色道:“谨遵令使谕令,属下这就去。”
话音刚落,一阵犹若猛兽咆哮的飞禽狂啸声响起,一声高似一声,百叫无绝!浮流云腾地跳起道:“尊主来了,快快虽本使迎接!”
地宫之外,一只大鸟迎风展开三丈长的巨翼,肆意展现着一身黑羽之间大片大片的金纹。宽阔的鸟背上踏着一名长身男子,头戴淫邪鬼面,双手后背,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居高临下,如王者降临。
“恭迎尊主。”夕阳正向地宫洞口射来,忧无患背身而立仿佛披上一层金色的霞光。地宫外跪倒了三十余人,人人不敢抬头,似臣服于这一身神光之下。
“都起来吧!”四字蕴含着内力发出,经由鬼面震荡之后不仅震得群山回响,还有若实质般顺着洞口狭窄的甬道直透地宫,震得嗡嗡作响!
虽早知尊主的意思,浮流云依然额头淌下冷汗。这一番威势不仅因身具绝顶武功,更因手掌地宫中八百余人的性命,予取予求,言出法随!
其余旗使,堂主更是面色苍白!尊主虽掌着生杀大权,可对教众一向平易近人,偶尔出现都是嘘寒问暖。可今日的模样看来难以善了。教中正逢剧变人心浮动,尊主杀鸡儆猴之意几乎写在了脸上,此前才堪堪躲过一场大劫,今日的劫难,又不知过不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