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天幽帮主
一骑青骡,两箱书卷,便是王廷相的所有行装。
王廷相与几人拱手而别,骑骡西去。
“伯安兄,若无琐事不妨再小酌片刻。”丁寿笑对王守仁道。
王守仁苦笑一声,“愚兄要即刻返家了,今日未去给木斋先生送行,怕要吃家父好一顿排头。”
丁寿了然,“既如此便不强留兄长了,代小弟向世伯问安。”
王守仁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提你还好,不然一顿家法是逃不掉的,听闻刘、谢二公致仕,家父可是把最心爱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与小弟相交,让伯安兄两边难做了。”丁寿脸上难得带了分愧色。
“你我兄弟交也,此话岂不生分。”王守仁点了点丁寿胸口,戏谑道。
丁寿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见二位王伯伯都已远去,长今不解道:“师父为何不留下小王伯伯?”
“不留。”丁寿摇头,“他这外放便是为师暗托吏部办的。”
看着长今眼中迷茫,丁寿笑道:“你刘爷爷要整饬朝堂,这帮管不住嘴的科道言官必是首当其冲,以你小王伯伯的性子,不宜再留京师。”
小长今似懂非懂,“那我们也回府么?”
“不急,若不将这桌菜吃得盘底朝天,岂不辜负小长今的一番苦心。”丁寿笑着刮了长今鼻子一下。
“长今知道,师父最疼徒儿了。”长今甜甜一笑,梨涡浅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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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丁二爷自斟自饮,口中应景地拽出两句酸文,今天小丫头被哄得开心,打算把从罗祥那儿学到的手艺都展现出来,在后灶忙个不停,他也乐得在这路边小店里多逍遥一阵。
店内光线一暗,两个人影掀帘走了进来。
丁寿扭头看去,当先进来的是一名黄衫少女,面容俏丽,身材颀长,体态如玉树袅娜,一双长腿尤为引人注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右肩背了一个蓝布行囊,进店后俏目扫视一圈,便躬身请让身后之人。
一身花枝暗纹的月白锦袍,身姿挺拔,鼻若悬胆,目若朗星,长眉斜飞入鬓,举手投足间气度俨然,显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的风华气派。
“师父,请入座。”少女声音如黄莺出谷,又甜又糯,应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人物。
锦袍人点了点头,坐在一张方桌后,似乎觉察到有人窥伺,举目向丁寿处看来,清澈双眼犹如夹杂利刃,寒气逼人,逼得丁二爷扭头不敢多看。
“邪了门了,从哪儿来了这么个人物。”丁寿暗道,黄衫女子也就罢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可这锦袍人上上下下看起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店家!”黄衣少女轻呼一声。
“二位客官,什么吩咐?”这一天闲得快睡着的掌柜终于又有了买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有什么精致可口的拿手菜赶快端上来,少不了你的赏。”少女雪白秀颈扬起,倨傲言道。
“路旁小店,强求精致是难为人家,可口即可。”锦袍人的声音自有威仪。
少女收了傲慢之态,垂首称是。
“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内今日只有些腌菜熏肉,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掌柜有些为难。
少女杏眼一瞪,一指丁寿桌案道:“那满桌子菜哪里来的?莫不是欺我等外乡客人?”
“小人怎敢,那位爷的食材都是自备,包了后厨自行烹制,若没人家允许,小的连灶也开不得。”掌柜连连摆手解释。
“相见即有缘,二位若不嫌酒冷羹残,移驾一叙如何?”丁寿微微一笑,举手延揽。
锦袍人若有若无地一笑,话也不愿多说。
少女俏脸露出不屑,“你是何等样人,也配与我师父同席?”
嗨,臭丫头,给脸不要脸是吧,丁寿才要从嘴上讨回便宜,小长今已然捧了一盘炖鹅掌从后厨闪了出来。
“师父,且尝尝新菜。”小丫头忙得不停,苹果似的圆脸灿若朝霞,兴致颇高。
“长今不忙了,坐下陪师父吃饭。”丁寿冷哼一声,馋死那两个乱咬吕洞宾的疯狗。
长今脆生生答了一声,挨着丁寿坐了下来。
小姑娘身影闪现那一刻,锦袍人眼睛便是一亮。
“俏脸红,柳腰细,纤纤玉指似柔荑;黛眉弯,樱口艳,小巧鼻头像荸荠。”锦袍人不请自来,自顾坐在了长今对面,“好一个美人坯子,敢问小姑娘芳名啊?”
“小徒长今。”丁寿声音冰冷,看着锦袍人眼神不善,谁特么让你坐下了。
“长相思,到如今。好名字!”锦袍人抚掌大赞,自始至终没看丁寿一眼。
小长今刚把嘴里的一块鹅脯咽了下去,眼神迷茫地看着对面这人。
被人当空气的感觉不好受,丁寿加重语气又来了一句,“这是在下的徒弟。”
锦袍人终于发现了丁某人的存在,拱手道:“敝人司马潇。”
“潇潇公子?!”丁寿终于发现这人哪里不对了,一个女人身着男装,举手投足间比爷们还爷们,这不见了鬼么。
丁寿饶有兴致打量起这位秦九幽的女徒弟来,说破以后发现这位在英气之中还夹着几分姿色的,二爷不由想起了白少川,三铛头男生女相,这位却是易钗而弁,这二位凑到一起该是什么妙像,想到这儿这货自顾嘿嘿乐了起来。
司马潇根本就没搭理他,敷衍般打了个招呼,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丫头看,引得坐过来的女弟子慕容白怏怏不快,看丁寿师徒二人的眼神满是敌意。
“你叫长今?”司马潇浅笑问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长今点头,“这位伯伯可愿尝尝?”
“叫姑姑吧。”司马潇对被人识成男子不以为忤,反有些矜色,笑道:“正该尝尝。”
慕容白连忙从包袱中取出金杯银筷,摆在司马潇面前。
靠,好大的谱儿,丁寿见慕容白服侍司马潇的神色有些怪异,眼神中不只有师徒间的孺慕,更多像是妻子对丈夫的柔情,再联想起梅惊鹊曾对他说起秦九幽的癖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司马先生,金杯银箸唯二品以上官员可用,尊驾可是逾制啊……”丁寿酸溜溜地说道。
“王侯公卿用得,我为何用不得。”司马潇淡然一笑,“他们比我强在何处?”
这娘们有种,丁寿心中确认。
“长今,你可愿随我学艺?”司马潇眼神有些火辣。
长今缓缓摇头,“我有师父的。”
丁二爷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悠然自得地轻挥了几下,看着长今的眼神里满是嘉许,宝贝儿,今晚上蜜饯让你吃个够。
司马潇扫了一脸嘚瑟的丁寿一眼,轻笑一声,“世上不乏招摇撞骗之徒,徒具师表,胸无点墨,终究误人子弟……”
“司马先生,请用菜。”丁二听不下去了,竹筷夹起一块鹅掌,向司马潇食碟中放去。
“不劳兄台。”司马潇不动声色,举起手中银箸,指处正是丁寿递上的右腕脉门。
“不必客气。”丁寿腕子一沉,竹筷去向不变。
二人嘴上客套,竹筷银箸瞬息间已变幻七八次招式,每招都潜藏十余后手,皆被对方一一化解,不由收起彼此轻视之心。
忽然间,司马潇银箸横扫,如星流霆击,正中丁寿竹筷,“吧嗒”一声,竹筷断裂。
丁寿安坐椅上,反而洋洋自得,折扇一指,“司马先生请。”
司马潇低头见食碟内赫然摆放着一块鹅掌,忽听徒弟慕容白一声惊呼,眼光上扫,面色一变,举手从发髻上取下半截竹筷。
丁寿抚掌大笑,“以竹为簪,先生也是风雅之人啊,哈哈……”
慕容白一声怒叱,擎剑在手,准备将眼前这个羞辱师尊的混蛋戳上七八十个透明窟窿,未等出手,便被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掌按住了雪白皓腕。
司马潇唇角轻勾,从桌上取了一只瓷杯,斟满酒水,“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请酒。”
纤长食指轻轻一点酒杯,那枚酒杯便像被人托起一般,缓缓向丁寿飞去。
丁寿收起嬉笑之色,凝神戒备,待酒杯飞至近前,才要伸手去接,忽感不妙,挥袖挡在面前。
“啪”的一声,杯裂酒迸,虽是见机得早,丁寿还是湿了大半衣袍,狼狈不堪。
慕容白俏脸一扬,“见识到厉害了吧,哼,一点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师父面前卖弄!”
“师父!”长今惊呼一声,取出手帕擦拭丁寿身上酒渍。
丁寿抹去额前酒滴,冷笑道:“能将气劲控制得阴阳并蓄,收发自如,看来你的九幽真气已是登堂入室之境了。”
一直处变不惊的司马潇霍然变色,“你到底是谁?”
“从你师父秦九幽那里论起,你该唤我一声”小师叔“才是。”丁二爷语带戏谑。
司马潇有些疑惑,不由重复了一句,“小师叔?”
“乖——”丁寿话接得叫一利索。
“大胆狂徒。”寒光一闪,长剑直刺咽喉。
丁寿屈指一弹剑脊,便将慕容白逼退一步,“怎么,想欺师灭祖么?”
“白儿住手。”司马潇喝住还要上前的女弟子,冰冷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寿,“请教阁下尊姓台甫。”
“问你师父去。”丁寿大剌剌一挥手,至于秦九幽知不知道他是谁,那就不是二爷操的心了,大辈能充一次算一次。
司马潇注视丁寿良久,忽然道:“白儿,我们走。”
见那师徒二人离店远去,丁寿才指着二人去向跳脚叫道:“呸,什么东西?什么样的师父能教出这样不男不女的家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