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索旧爱软硬兼施
赵景隆大汗淋漓,倚着石壁呼呼地喘着粗气,洞内的二十余名白莲教徒尸横一地,连钱清也未得幸免。
低头看着左胸的一道剑痕,衣裳破裂,血肉翻卷,赵景隆心有余悸,仅只一剑,己方几近全军覆没,这老魔果如传说中厉害。
「果然是老了,竟然还留下了活口。」
白壑暝饱含萧索沧桑的一句话,险些让赵景隆晕倒,这老儿还对这一剑不满意。
「前辈,饶……饶命。」赵景隆牙齿打颤,哀声求饶,「晚辈也是奉命而行。」
「你是白莲教的?」白壑暝眼光转动,轻声问道,「什么身份?」
「是,晚辈赵景隆,忝居圣教白莲使者。」在白壑暝一剑威压下,赵景隆有问必答。
「身份不低,」白壑暝点点头,「给你们教主传个口信,冒犯魔门者——杀!」
赵景隆如奉纶音,连连点头,「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如实转达。」
「滚!」
赵景隆生怕白壑暝更改主意,也不废话,身形一闪,飘出洞外。
「爹,您的身体无碍了?」白衣女子以剑作杖,蹒跚走到白壑暝身前,关切问道。
白壑暝高大的身子猛然一个趔趄,颓然软倒,吓得白衣女子急忙丢剑,将他扶稳。
「王图霸业似水流,英雄梦醒总伤秋。人生在世难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白壑暝轻轻摇头,无奈道:「白某英雄一世,如今只能勉强使出一式」明朝散发弄扁舟「,真是老朽无用了。」
「爹,您为救女儿强运真气,怕会留下隐患,女儿马上助您疗伤。」白衣女子忧心如焚,立即要为白壑暝运功疗伤。
「我出手是为自保,与你无关,你自行疗伤就是,不必管我。」白壑暝尽管虚倦怠弱,还是推开了女子。
「您身子这样女儿如何能静下心来!」白衣女子凄苦言道。
「静不下心便是养气功夫不到,白某没这样无用的女儿。」
白壑暝艰难地直起身子,毫无感情地说道, 「若想有自保之力,便快快运功,你帮不上我,我也不需你帮。」
女子朱唇翕动数下,终究没有吭声,只是盘膝坐稳,吐纳调息。
白壑暝见女子依言运功,算是放下心事,立在女子身侧,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拄在剑上,不发一言。
「白前辈,令嫒伤得不轻,可要晚辈帮忙?」声音细若游丝,不绝如缕,说不出的诡异。
盘膝调息的女子闻声心中一紧,面色突然涨红得如同醉酒一般,秀眉紧蹙,一片痛苦之色,白壑暝在她肩头轻轻一拍,示意她不要乱动。
「你还敢回来?」白壑暝尽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不让对方察觉异常。
「前辈久不行走江湖,怕不知晚辈」阴魂不散「的匪号。」赵景隆站在洞口,细声细气地说道。
「本来在下还庆幸逃脱一劫,可细想却觉不对,」轻抚胸前包扎好的伤口,赵景隆狡狯一笑,「冷面魔儒白壑暝性情孤傲,今日怎会与我多费唇舌,实在疑团难解。」
「果不其然,尊驾有伤在身,」赵景隆眼神从洞角钱清尸身上扫过,略带愤懑不甘道:「此番坏了圣教大计,若是带您老回去,或可将功补过。」
白壑暝嘴角翘起,「你不妨上前来试试。」
赵景隆表面胸有成竹,事到临头却踟蹰不前,白壑暝适才那一剑威慑太大,至今他也只敢停在洞口。
「怎么,没种?」
白壑暝言语挑拨,赵景隆心中更是没底,不由心中后悔,万一这老儿伤情没有预计中严重,他岂不是上门找死。
眼光在闭目调息的白衣女子身上转了一转,赵景隆突然双手一扬,数点寒光向她射去,与此同时,他周身绷紧,只要白壑暝身形一动,立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白壑暝果然动了,剑光一闪,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几枚暗器全都无功坠地,随后他也身子一软,单膝跪地。
「哈哈哈……」赵景隆意气风发,大步踏进山洞,「白前辈,随赵某圣教一游吧。」
赵景隆箕手成爪,向白壑暝扣去,此时的白壑暝因刚才的动作,耗尽了残存真气,毫无招架之力,眼睁睁要被缚人手。
「白莲教一日游还能加人么?我想报个名。」
突兀的声音吓了赵景隆一跳,蓦转身喝道:「谁?」
「It's me。」一个人影背倚着洞口,举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说什么?」赵景隆一脸懵懂。
「要不说你们是反贼呢,一群土包子,得了,甭废话,束手就擒,省二爷麻烦。」来人扭转身,缓步踏进洞穴。
借着洞内火光,两人看清对方,同时惊讶的「咦」了一声。
「你是锦衣卫?」看清楚对方身着的飞鱼服,赵景隆凝神戒备。
「是你这老家伙?」丁寿见这人还是旧识,昔年野店中追杀南宫三娘的,便有此人。
「你识得我?」赵景隆也觉纳闷,当年丁寿不过一毛头小子,他并未留心,远不比对那一夜的温存记忆犹新的丁寿。
「老小子,南宫三娘究竟是什么人?家住哪里?」丁寿心头火热,迫切问道。
「南宫三娘?!」赵景隆眼角肌肉轻轻抽动,「你要找她?」
「找好久咯。」丁寿感慨,身边女人虽是不少,可对那夜丽人仍是魂牵梦萦,不能忘怀。
「留你不得。」赵景隆暴喝一声,双掌幻化成一道道残影,攻势凌厉非常。
「一言不合就开打。」
嬉笑声中,丁寿身形陡转,犹如鬼魅般移至赵景隆身后,天魔手擒拿点拍,招数之奇,非赵景隆所想。
见对方年纪轻轻,招式却变幻莫测,猱进鸷击,诡谲飘逸,赵景隆有伤在身,身形运转不及往日灵便,只得奋力招架,数招之间,败相渐露。
「前日在洪洞遇见一个小子,长得和你有几分相像,是你老小子什么人?」丁寿嘴上说话,招式却步步紧逼,未有丝毫放松。
「他怎样了?」赵景隆分神开口,险被一掌拍中肩胛。
「你说出三娘下落,二爷便告诉你。」躲开蕴含阴柔内力的一掌,丁寿反足斜踢。
赵景隆冷哼一声,双手催劲,一掌快过一掌。
「罢了,二爷吃点亏,先告诉你。」丁寿架开来势,掌刀横削,「你如果识相认栽,还有机会给他办头七。」
「儿子!」赵景隆狂呼一声,双掌掌心陡然呈现出怪异的暗红色,快如疾风般向丁寿胸前印去。
「老小子占我便宜。」丁寿逼得对方硬拼,目的达到,取笑一句,也举掌相迎。
四掌相交,丁寿觉对方掌力阴寒彻骨,更有数道暗劲交替乱涌,十分怪异。
「有点鬼门道。」丁寿天魔真气修为已有小成,自不惧怕,掌上内力吞吐,将对方内劲逼回。
「小心。」白壑暝突然大喝。
不用提醒,丁寿已察背后风声响动,声势惊人,似乎周围空气都已随之爆裂,有万钧雷霆突然而至。
以一掌抵住赵景隆两手,丁寿头也不回,抽出一掌反拍而出,正迎到对方偷袭的一拳。
这一拳刚烈勇猛,霸道无俦,与赵景隆掌力截然相反,前后夹击下,丁寿气血剧烈翻腾,牙齿险些咬出血来。
「杂碎。」来人功力绝不在赵景隆之下,却隐忍到此时才最后出手,分明想趁机给自己致命一击,遭人算计的丁二爷一不小心吃了暗亏,恼羞成怒,两臂突然一阵爆响,一股无形的气场由他为中心向外猛然扩散,石壁上的松油火柱也被气流激荡得摇摆闪烁,须臾破灭。
两声闷哼,前后两道人影跌跌撞撞退后数步,赵景隆面色灰败,伤口处包裹的白布再被鲜血渗透;偷袭的另一人体格健壮,方面短髭,此刻也面如金纸,伤势不轻。
丁寿拂袖亮腕,活动了一番手臂关节,狞笑道:「又来一个,买一送一,二爷的生意越发兴隆啊。」
不想这年轻的锦衣卫内力如此深厚,遭受暗算后还能重伤二人,见丁寿龇着白牙,择人欲噬的渗人模样,赵景隆也不顾丧子之痛,招呼一声「罗兄快走」,身形已晃出了山洞。
罗姓白莲教徒暗骂一声,也不敢与丁寿硬抗,紧随其后飞身而出。
见两人同被惊走,丁寿才长吁一口浊气,气汇丹田,功行周天,平复下方才紊乱的气血经脉。
「你是魔门中人?」见丁寿功行圆满,一直守护女儿身边的白壑暝侧首相问。
知道自己方才显露的天魔真气瞒不住这个老家伙,丁寿老实承认,「白师兄,小弟丁寿这厢有礼。」
「闲话少说,你的天魔真气几层火候了?」白壑暝也不客气,直趋主题。
「小弟资质鲁钝,不过第四层兜率陀天之境。」丁寿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谦逊些。
白壑暝「哦」了一声,似乎对丁寿武功进境感到意外,「如此最好,映葭中了蚀心掌暗算,任脉受阻,需要从」气海「推宫过血,引导她体内真气运行,你来帮她。」
「这个……男女有别,怕是不妥吧。」丁寿略微尴尬,气海穴在人体小腹之下,推宫过血又不同隔衣点穴,必须掌心与肌肤接触,按揉推拿方可,当着爹的面,在人家闺女身上又摸又揉的,二爷有些抹不开。
「小节与性命哪个重要?!」白壑暝蹙眉喝道。
「那白莲妖人不过尔尔,静待时日贤侄女芳体自可痊愈,白师兄多虑了。」丁寿倒也不介意先占个口头便宜。
「蚀心掌阴损歹毒,尤伤奇经八脉,映葭若不及早疏脉导气,后患无穷。」白壑暝冷哼一声,斜睨丁寿道:「那二人武功都可入一流高手之境,只不过一个虑事周密,不轻身涉险;另一人有伤在身,小心多疑,否则你岂会赢得如此容易!目光短浅也就罢了,还食古不化,魔尊怎会收你这等人为徒?!」
老子怕个鸟,要不是你这老东西在这碍眼,二爷把你闺女现场推了信不信!白壑暝言语轻慢,丁寿心中火起,当下也不客气,当着白壑暝的面,抽掉白映葭腰间束带,掀开了白色罗衫。
小腹莹白如玉,性感香脐深浅合度,圆润优美,引人遐思,看得丁寿两眼发花,心头一阵剧烈跳动。
白映葭虽双眸紧闭,但丁寿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晓是父亲授意,温驯如绵羊,未做任何动作抵抗,只是随着衣裳轻解,脸上一阵燥热,如霞染胭脂。
白壑暝突然重重咳了一声,惊醒了看花眼的丁寿。
老不死的,丁寿暗骂一句,定定心神,把手掌探入女子下裳,紧贴女子气海穴上,掌心所触凝滑如脂,指尖似乎还触碰到了几根细细茸毛,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汇聚在一手之间,让他不禁心旌神摇。
冰冷的剑锋搭在了丁寿颈上,声音寒冽亦如剑锋,「老实运功,别想不该想的。」
二爷刚救了你们父女的命,过过手瘾怎么了,以怨报德的老混账,心中不舍,丁寿还是闭目垂帘,徐徐把本身真元贯入穴道,引导白映葭体内真气运行。
白映葭体内的真气并不浑厚,所以才会在树林内被丁寿以拙破巧,击飞长剑,而今以丁寿的真气为引,一脉相承的天魔真气很快便融为一体,以气海为基,气至涌泉,意涌劳宫,往散经脉,畅行无阻。
洞外突然再度喧哗起来,大批嘈杂人声及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奔来。
白壑暝面色凝重,洞内尸横遍地,还有一个死在自己剑下的指挥同知,来人无论是官军还是白莲教徒,都说不清楚。
一大群官军冲进山洞,似乎也被洞内惨象所吓,短暂静谧后瞬间大哗,各举刀枪指向了洞内的三人。
一名壮硕军官排众而出,戟指大喝道:「何方凶徒,竟敢在卫所工坊行凶,与我拿下!」
白壑暝懒得多做解释,横剑当胸,挡在二人身前。
「沈彬,」行功完毕的丁寿缓缓站起扭身,绕过白壑暝,略带疲惫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拜见卫帅。」领头的沈彬一下跪,后面的平阳卫军卒纷纷效仿,呼啦啦洞内跪倒一片。
「照卫帅吩咐,调动平阳卫军兵拿人,除指挥同知钱清漏网外,其余人等俱都捉拿归案。」
「钱清就甭拿了,直接抬出去吧。」
*** *** *** ***
平阳府后衙的一间静室。
被扒去官府的平阳知府张恕躺在一张柙床上,四肢用布索固定牢靠,脸上蒙着一张浸湿的桑皮纸,拼命挣扎。
丁寿悠闲从容地坐在一旁椅子上吃茶用点心。
张恕两腿突然一阵猛蹬,丁寿示意锦衣卫将他脸上的桑皮纸揭下,张恕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恍如隔世。
「张老哥,这些年来小弟一直琢磨着见面后怎生叙旧,没想到今日一见,你这平阳府刑具竟都上不得台面,没法子,因陋就简,只好借贵宝地来试试北司的手段,适才这」雨浇梅花「可还中意?」丁寿用绢帕轻轻擦拭张恕须发颜面上的水渍,真如老友般温情款待。
「丁寿,我乃四品黄堂,你竟敢滥用私刑,可知王法律条么?」张恕早从初见丁寿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了,他肯定这小子就是从地府转了一圈,死而复生,才会有这么多阴间鬼差折磨人的法子。
「你他娘和我讲王法?!你侵盗库银,滥支铁料,勾结白莲教谋反时怎么不想想王法律条!」丁寿将绢帕往张恕脸上一丢,恨声道。
「勾结白莲社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我要上疏自辩。」张恕狂吼道。
伏在张恕耳边,丁寿轻声道:「你指使张福踹二爷坠崖这事总不会假吧?」
「凭这条你老东西就该死,其余的罪名你多背几个,权当利息了。」丁二爷不去放印子钱,实属屈才。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张恕哀声求告,泪水鼻涕和着未干的水迹糊了一脸,
「将瑞珠和孩子都交出来,念你这几年抚养的情分,我不与你计较其他。」
看着张恕这副惨象,丁寿报仇的念头也淡了,只想将女人和骨血带回,拿了人后他便入主府衙,却没发现任何家眷,鞫问府中下人,都说当年瑞珠姨娘怀了身孕,府中上下好一番庆贺,还特意让姨太太烧香还愿,招摇过市,恨不得让天下人都晓得,后来又说为保胎气,教老管家张福护送姨娘回乡待产,便再没了音讯。
张恕面露难色,「这个么……」
死到临头还舍不得这点面子,丁寿恼怒地一挥手,「给他加点料。」
柙床猛然抬高一边,张恕惊呼声中变成了头低脚高的姿势,随即又是一张湿漉漉的桑皮纸覆在了面上,没等他摇头挣扎,又是一张扑面盖上。
郝凯含住一口烧酒,张嘴喷出一团酒雾,桑皮纸立即与面孔紧粘在一起,口鼻间顿时呼吸不得。
「费什么事!」丁寿夺过那瓶烧刀子,直接向张恕脸上浇下,辛辣的酒水迅速呛入鼻孔,强烈的窒息感让张恕手脚用力绷紧,却死活挣脱不开。
御史张禴此时推门而入,见此惨状微微皱眉,「缇帅,张恕年纪大了,怕是受不得刑,若是有了闪失,这人也追不回了。」
张府的下人有不少是张禴在审,丁寿想要什么他也能猜到一二,迎着丁寿锐利的眼神,张禴尴尬一笑,「不如让下官劝劝他。」
「人交给你了,让他想明白些。」丁寿拂袖而去。
张禴让人揭纸松绑后退下,扶起张恕,又用衣袖帮他拭净颜面,张府台这才有了几分人样。
「侍御,丁寿小儿仗势欺人太甚,你要与我做主啊!」老张恕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历数丁寿罪状。
听张恕数落够了,张禴才插言道:「黄堂逞一时口舌之快,可损及缇帅一毫,而今丁帅权掌缇骑,圣眷正隆,刘公信重,漫说小弟,便是屠都堂在此,你这苦闷也无处去诉,不若遵从他意,消灾避祸。」
「我张氏一门颜面何在!」若不是张恕胡子还湿漉漉的,八成会气得翘起来。
「颜面?送个美人与颜面有何关碍?」张禴反诘得张恕一愣,「张司业以爱妾柳叶换一株山茶,谁人诟病?大家念的不还是他那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东坡先生一代文豪,铁板琵琶,唱大江东去,一曲《江城子》哀悼亡妻,闻者潸然,谁又记得他将春娘换马之事?」
「恕下官直言不讳,足下今日罪已坐定,官职难保,恐还有性命之忧,世间又有几个甘心殉节的绿珠,倘罹不测,尊驾不论有几个媵妾,终是散归旁人,何不舍却一个美人,保全一家老小呢。」
张恕沉吟一番,也觉张禴言之有理,哭丧着脸叹口气道:「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啊。」
注:钱清在历史上从平阳卫指挥同知一直升到山西都指挥佥事,因为侵费买马银被巡按御史逮捕究问,说他卖军器也不算冤。
赵景隆在正德年间以白莲教惑众,纠集赵淮蒋三等千余人,自称中原宋王于河南起兵,转手被当地驻军给灭了,千里送人头的坑货。
(张)彩又欲夺平阳府知府张恕妾,恕不肯与,(张)彩令御史张禴以查盘钱粮文致其罪,拟充军,(张)恕送其妾往,始得论减云。(《明武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