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谬语妄言三对案
凤翔府郿县县城。
鼓楼大街上店铺林立,人烟辏集,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街边不起眼的一处狭窄脏乱的小巷内,一道临街柴扉突然打开,一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大汉走了出来。
时已深秋,朔风正紧,大汉衣衫不整,半敞着怀,露出黑黝黝的胸肌和寸许长的护胸毛,更衬得相貌凶恶,不似善类。
一名头发散乱的女子紧随其后奔了出来,白灰充当的水粉扑簌簌往下落,看不出具体年纪长相,一件水绿色的绉纱衫儿纽扣散乱,露出大半杏红抹胸,女子也顾不得掩襟,死命扯住大汉,破口大骂个不停。
「杀千刀的短命鬼,折腾老娘半宿,才给这么几文钱,想白嫖不成!」
大汉向前走了两步,不耐女子拖拽,怒骂道:「千人睡万人骑的臭娘们,也不看你那模样,刘爷给钱已是赏你脸了,还纠缠个鸟。」
甩手一推,女子一个趔趄,撕破了半截褂子倒在地上,人也不起,顺势坐地抢呼,声音凄厉。
「可了不得啦,嫖完不给钱,竟还有人算计我做皮肉生意的,我好命苦啊!」
顿时三五个地痞闲汉从小巷阴影中窜了出来,嘿嘿坏笑不停,「怎么着爷们,想霸王嫖?可找错了地方。」
看前后将自己围拢的几个泼皮,大汉毫无惧色,「你们想要怎样?」
「不怎样,乖乖给人家姑娘钱,七尺高的汉子,别做不爷们的事。」前面的一个泼皮抱着胳膊阴笑。
「刘爷要是不给呢?」
「不给?嘿嘿,哥几个把你大筋挑了。」后面的一个混混掏出一把解腕尖刀,阴恻恻道。
「谁挑谁还不一定呐!」大汉目露凶光,浑然不惧。
片刻工夫,几个泼皮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大汉撇嘴冷笑,对膀子上几个淌血的伤口毫不在意,适才还大呼小叫的妓女早吓得闭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大汉。
「凭你们几块料,还想为难刘爷,下次再撞到老子手里,把你们当猪给劁了!」大汉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吐沫,抬腿就走。
还未出巷子,几个手拿锁链铁尺的衙差便堵住了去路,领头一个汉子曲发卷须、钩鼻如鹰,上下打量他一番,官腔十足道:「将刘彪拿下。」
*** *** *** ***
郿县县衙。
知县李镒站在堂下,小心翼翼地望着公案后翻看案卷的当朝缇帅。
「李知县,依照案宗来看,这杀人凶器并未寻获。」丁寿蹙着眉头,不紧不慢道。
「回大人,据傅鹏招供,他杀人之后将凶器随手丢入沟渠,下官多次遣人寻觅,劳而无功,想来是被人拾去。」李镒恭恭敬敬回禀。
「屈打成招吧?」丁寿嗤笑。
李镒身子弯得更低,讷讷不言。
「缇帅,媒婆刘氏为人证,孙玉娇之绣花鞋为物证,两证俱全,傅鹏皆矢口否认,若不施以刑罚,如何让这奸诈之徒吐出实情。」按察使曲锐接口道。
「臬宪所言甚是,朝廷自有法度,刑罚可为酷吏张目,亦可为良吏辅弼,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还望缇帅明察。」陕西布政使安惟学出声附和。
这案子上达天听,身为陕西一省藩臬二宪,两人也不能安坐西安听信,交待下手边公务,便马不停蹄赶来郿县,没想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二人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案子原告和主审却姗姗来迟,好不容易盼到了正主,还多出了刘家的两个丫头。
大点的还好,温柔娴雅,容止端丽,安惟学和曲锐还慨叹刘太监家教有方,可等接触了刘家二丫头,二位才算理解了什么叫刁蛮任性不讲理,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总能挑出错来,偏偏还让人发作不得。
当今的大明天下,如果说有什么人不能得罪,肯定是姓朱的和姓刘的,硬要从二者中选一个的话,大家会自动过滤掉前者,两位大人为官都是能吏,可也不是没事想试试头铁的二愣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如今老二位只想快些了结案子,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实话说,丁二爷的心情并不比安、曲二人好多少,刘青鸾那丫头一路给自己甩脸色,要不是有刘彩凤镇着,那娘们早就飞上天去和太阳肩并肩了,若非顾忌到刘瑾,丁寿一度动了送那小娘皮去和华山那三位同门会面的心思。
被刘青鸾折磨得焦头烂额也就罢了,郿县审案也称不上一帆风顺,知县李镒倒还算配合,实际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锦衣卫陕西千户于永早就坐镇此地,只等上峰到来开审。
一堂传讯,疑犯傅鹏,一个病恹恹的白面书生,年纪不大,苍白虚弱,长得还没二爷阳刚呢,丁点儿看不出祖上世袭指挥的尚武之风;孙家庄孙寡妇之女孙玉娇,年方二八,小家碧玉,虽无十分容貌,也有些动人颜色,吸引了丁二的大部分目光;媒婆刘氏,小眼珠黄板牙,一把年纪还涂脂抹粉的,丁寿一眼也懒得多瞧。
三头对证,一股脑儿全都喊冤,傅鹏当然喊得最惨,只说街上游玩,无心失落玉镯一只,反被刘彪当街用绣鞋勒索,案发后上了公堂,太爷一口咬定是他因奸杀人,他心中害怕,又受不过刑,无奈认罪,求堂上几位老爷昭雪冤枉;孙玉娇则哭哭啼啼,孤女寡母养鸡为生,与傅鹏买鸡邂逅,玉镯定情,谁料夜晚舅父舅母二人借宿丧命,县令断定是她夜会奸夫,奸情撞破暴起杀人,锁拿入监,实在有天大冤情;刘媒婆哭得满脸全花,她那日偷见傅鹏与孙玉娇拿着玉镯勾勾搭搭,便想借机赚些喜钱,自告奋勇兜揽生意,讨去一只绣鞋作为信物,却被那不孝子刘彪拿去向傅鹏讨赏,起了争执,坏了她的生意,事后她将绣鞋给了傅鹏,那边也无回话,想来心中芥蒂,怎料莫名其妙便惹了官司,真是冤比窦娥,苍天无眼。
三人各执一词,大同小异,凶案现场所遗绣鞋是孙玉娇的没跑儿,傅鹏一口咬定他是无心失落玉镯,那绣鞋只在刘彪手中见过一次,其他一概不知,将自己摘个干净,一旁的孙玉娇委屈得泪眼桃腮,哭声更悲,刘媒婆干脆一口浓痰喷到了小傅鹏脸上。
「老娘在篱笆墙外看得真真的,人家姑娘都回了屋子,你在那懒着不走,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镯放在门前,悄悄躲在树后,等人姑娘出来拾起玉镯又突然蹦出来,两个人拉拉扯扯,欲拒还迎,连人家小手都摸了,现在充什么正经!」
刘媒婆骂得直白,孙玉娇羞愧难当,螓首垂胸不敢看人,傅鹏则面红耳赤,只说请大人做主。
傅鹏想要落个一身清白,曲锐和安惟学却不是省油的灯,这个问傅鹏家中并无女眷,怎会有女子玉镯在身;那个说你守孝未满,上街游玩怎会进入孙寡妇鸡舍,那玉镯又能恰好遗落在妇人家院内,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傅鹏哑口无言。
其实丁寿都不用多想,自己的荷包里就有一堆女子挂饰,这傅鹏估计也是和二爷存的一个心思,随身带着不少哄女子开心的物件,果然在连番催问之下,这小子终于撂了,他见孙玉娇年轻貌美,便想与之亲近,借买鸡之便故失玉镯,方便日后来往,不想屠夫刘彪却拿着一只绣鞋说是孙玉娇之物,向他讹要喜酒钱,傅鹏一来不知真假,二来不想一件风月事弄得满城风雨,当场严拒,二人争执幸得地保刘公道劝散,至于那绣鞋傅鹏咬死了再未见过,更没有刘媒婆登门说亲一事。
不说你小子与宋巧姣有婚约在身,单凭父丧期间拈花惹草,在以仁孝治国的大明朝便是大罪一桩,何况你小子还没有死扛到底的硬气,几棍子下去什么都往身上揽,别说这几个文官,二爷都恨不得揍你一顿解气了。
面对烂泥扶不上墙的傅鹏,丁寿只得先让那三人下去,与安惟学等人商讨案情,话头往口供不实上带,李镒不敢辩驳,那二位却有理有据,丁寿一时也没办法,恰好去传讯人证的锦衣卫回来奏事。
「启禀卫帅,刘彪拿到。」锦衣卫陕西千户于永堂下禀告。
「带上来吧。」一脑门子官司的丁寿有气无力说道。
伤口流血,眼眶乌青的刘彪提上大堂,便噗通跪倒,口称老爷。
「这怎么意思?还敢拒捕不成?」丁寿纳闷。
于永急忙上前,低声回禀,丁寿点点头,「刘彪,据傅鹏所说,你曾用绣鞋讹诈于他,可是实情?」
「回老爷话,此事不假。」
「后来呢?」
「小人老娘为傅鹏与那孙玉娇说合好事,他既能得美人便该与我些酒钱,怎料那厮看我不起,我便与他在街上起了争执,后有乡约刘公道劝解,便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绣鞋呢?」丁寿又问。
「讨酒钱不成,就还了老娘,再后不见,想来是我那做媒的母亲将那绣鞋给了傅家小子。」
「缇帅,这倒与刘氏证词相符。」安惟学道。
刘彪血胡淋剌的模样看得丁寿直皱眉头,连连挥手,「带他下去敷药裹伤。」
「谢大人。」刘彪咚咚磕了几个头,退了下去。
最后一个证人是地保刘公道,四十开外年纪,身材短小,两撇稀疏胡须,一双小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透着精明市侩。
「小人刘公道叩见几位大老爷。」
「刘公道,你可识得这只绣鞋?」丁寿命人将案发现场发现的绣鞋递给刘公道验看。
「回老爷,小人见过,那日县中屠夫刘彪曾拿着这只绣鞋与傅鹏大官人起了争执,小人身为乡约,不能坐视不管,便上前解劝,警告刘彪不要惹是生非,胡乱纠缠官人。」
「那刘彪可曾听劝?」丁寿问。
「小人在地方还有几分脸面,那刘彪一个靠替人杀猪为生的破落户,岂敢生事。」刘公道低头谄笑,颇为自得。
「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此乃乡约之道,这刘公道的地保做得倒还尽职。」曲锐点头称赞。
「谢老爷夸赞,小人不敢当。」
「刘公道,雇工宋兴儿从你家盗走了什么物件?」丁寿突然问起另一件事。
刘公道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几件铜器银饰,都已呈报备案。」
「宋兴儿还未寻到?」丁寿转问李镒。
「下官办事不力,还未缉拿到案。」李镒从堂下小案后起身回话。
「坐下说,甭那么见外。」丁寿倒不外道,「偷了东西人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何况儿子当贼,和老子又没相干,那宋国士一把岁数,别在狱中有什么好歹。」
「大人说的是,下官思虑不周,这便放人。」李镒应声附和。
「几位老爷,小兴儿在我家做事一向勤恳,想来这次也是一时糊涂,小人情愿撤诉,全了邻里情分。」刘公道忽地接口。
「患难相恤,邻里互望,这小小地保还有几分君子之风,贵县教化有功啊。」安惟学对李镒很是赞赏。
「你也别吃亏,县太爷既断了你十两纹银,便收了钱再放人。」
丁寿打个眼色,郝凯取出一锭银子递与刘公道。
刘公道哪儿敢去接,这位爷据说是京城皇爷爷派下来的,怕就是戏台上说的奉旨钦差了,连县太爷都窝在那儿跟小鸡子似的,他一小地保哪敢要人家银子。
「大人赏你便接着,别给脸不要。」郝凯恶狠狠的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刘公道捧着袍子下摆兜住银子,感恩不迭地退下堂去。
丁寿让李镒也退下,拍着案卷问道:「两位大人早到一步,案卷早已熟悉,今日再审不知有何高见?」
「傅鹏居丧未满,色心萌动,借玉镯勾搭孙氏玉娇,居心叵测,此等无行浪子,不遵孝道,不识礼义廉耻,犯下凶案不足为奇。」曲锐掷地有声。
安惟学捋须笑道:「郿县令尹李镒上任以来仁明勤慎,一钱不私,操行高洁,士民称颂,可称」冰药「,他所断之案,不应有枉纵之情。」
你们二位什么路子,好色就得好杀,清官就不会断错案,这他娘挨得上么!丁寿只觉脑仁要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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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至后堂,早有三女在此等候。
丁寿简要将审案经过说了一遍,宋巧姣神色黯然,刘彩凤唏嘘不已,刘青鸾冷笑连连。
「一个登徒浪子,行止不端,巧姣姐姐你怎会找了这个婆家?」
「青鸾!」刘彩凤申饬了妹妹一句,对宋巧姣展颜道:「妹妹莫听她胡言乱语,这婚姻大事岂由咱女儿家做主。」
宋巧姣勉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家父昔年在傅家做幕讲蒙,与傅老爷交善,便由两家长辈做主定了姻亲,原说等守孝期满,便可完婚,怎料遇到这桩事,其实傅鹏他……人还是不错的。」
丁寿没有多说,他早就纳闷,堂堂世袭指挥,便是自身惹了官司,也没有拿不出十两银子解救岳父的道理,这两家的关系怕是人走茶凉咯。
「巧姣姐姐不是说了么,那凶犯定是拿走绣鞋的刘彪无疑!」
「青鸾姑娘说得有理,可一无凶器,二无人证,刘媒婆一口咬定已将绣鞋给了傅鹏,那刘彪的嫌疑怕是比傅鹏还轻些吧?」
「笨蛋!难道看不出来刘媒婆在袒护儿子,只消大刑逼供,还怕他们不如实招来!」刘青鸾鄙夷地看着丁寿。
「姑娘怕是没见到刘彪的模样,脑袋脖子差不多一般粗,一身腱子肉,伤口汩汩淌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的狠主儿靠大刑怕是榨不出什么来。」
刘青鸾还要再说,丁寿一口打断,「况且便是逼出什么来,大不了和傅鹏一样,一人一个口供,谁能说清谁真谁假!」
「难道你认为还是傅鹏杀人不成?!」刘青鸾抱臂冷笑。
「丁某断案只求真相,不会颠倒黑白,冤枉良善。」丁寿说话并不客气,臭丫头片子,给她脸了,「至于如何审案,就不劳青鸾姑娘操心了。」
「似你这样迁延时日,何时才能结案?兴平家里还等着启程呢。」
「丁某时间虽不比姑娘金贵,可也同样耽搁不起,三日之内定然结案。」
「若结不了呢?」刘青鸾挑衅地扬起眉头。
「听凭姑娘处置。」
「不用刑讯?」
「不用。」
「好,若三日之内不能结案,你便给姑娘我磕三个响头,叫三声侠女奶奶。」刘青鸾不理姐姐拉扯,近乎雀跃。
「君子一言。可若丁某结了案呢?」
「本姑娘听你处置。」
「二爷喜欢看光屁股女人跳舞……」
刘青鸾面罩寒霜,翻掌按剑,刘彩凤也涨红了脸,「丁大人,请自重!」
「开个玩笑,」丁寿讪讪笑道,「劳烦刘二小姐挨上三个脑瓜崩儿就是了。」
「好,一言为定。」赢了就可扬眉吐气,输了也才三个爆栗,这个赌约刘青鸾怎么看都是占尽便宜。
「宋姑娘,李镒已开释令尊,你可去接老人家出狱。」丁寿对宋巧姣道。
「多谢大人恩情,只是我弟兴儿素来忠厚本分,断不会做出偷盗之事,求大人明断。」
看着黯然神伤的宋巧姣,丁寿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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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话说得有点满,你们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面对锦衣卫的下属,丁寿可没了胸有成竹的模样,揉着额头发懵。
郝凯和沈彬大眼瞪小眼,也没个章程,沈彬的东司房只管按条子拿人,懒得动别的心思,郝凯倒是主管理刑审讯,只要放开手段,什么他妈铁骨硬汉,在郝爷这都不存在,别说口供,蛋黄子都能给他挤出来!可自家大人自废武功,不让用刑,可让这位北司理刑千户犯了大难。
丁寿对这些肌肉都长到脑子里的手下也没太大指望,这事说到底还得靠二爷自己动脑。
「于永,你对那刘彪可还了解?」这种事只能问本地人了。
「回卫帅,卑职接了大人传谕,便由西安府赶来此地,为免打草惊蛇,只封存了相关案卷与主要人犯,暗中派出探子监视其他涉案人等。」
陕西千户于永回答得很小心,先是把自己的办案思路向上司表述一番,让卫帅晓得自己下了功夫,听闻邻省同是色目回回的昌佐因在大人面前露个脸,已经升任指挥同知,自己加把力气,若是得了大人赏识,那可就屎壳郎变季鸟——一步登天啦。
「那刘彪本是个市井泼皮,整日在街上撒泼撞闹,游荡浪迹,只因性子莽撞,逞勇斗狠,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街上少有人愿意理他,年过三十,还是个光棍。」
「没个正经营生?」
「逢人家杀猪,他去帮忙,能得个半付下水,一壶老酒和几文赏钱,不过刘彪酒品不好,喝多了便要闹事,请他的人家也少,平日便窝在家里,由做媒婆的老娘养着。」
还是个啃老的,丁寿琢磨。
「说来也怪,这几日手下人报,他已穷得一文不名,有人来约他杀猪,竟然推了,否则也不至于和开暗门子的起了冲突。」于永笑道。
「刘公道呢?」丁寿对这位办事有里有面儿的地保印象很深。
「怎么说呢,这人办事滑头,名实不副,要是两边起了争端,您别指望他能公公道道帮没钱没势的那个。」于永很是不屑。
「宋兴儿可有下落?」
于永面有赧色,「卑职惭愧,陕西各处百户所都没传来他的消息,那小子就像鬼一样,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丁寿突然坐直了身子,「也许是真做了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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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本已一片阒寂的行辕突然如同沸水般嘈杂起来。
「有刺客!」「保护大人!」
刀枪铿锵,人影幢幢,将整个行馆的人全都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梦中惊醒的安惟学见到衣冠不整的曲锐劈面便问。
刚和周公开完会的曲锐同样懵懂,莫名其妙便被吵了起来,现在也没弄清状况。
「两位大人,究竟出了何事啊?」跌跌撞撞从外面奔进的李镒忧心忡忡地问道。
曲锐见李镒虽然神色慌张,但衣冠整齐,比之己方二人强了许多,不由暗暗点头,这李镒虽是举人选官,养气功夫却是不俗,有几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
曲大人哪里知道,李知县压根就没脱过衣服,直接在驿馆外轿子里打盹,自打这几位爷来了郿县,李镒是如履薄冰,伺候亲爹都没这么上心,您还别觉这话难听,起码李县令的爹不会毁了儿子前程。
三位一头雾水的大人们聚在一起,最多变成三头雾水,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见了怒气冲冲的锦衣缇帅。
「还有王法没有!郿县的贼已然偷到本官行辕了,李知县,贵县治下穿窬之盗如此猖獗么?!」
「下……下官知……知罪,大人息怒,我这便命人缉……缉捕……」李镒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今年也是走背字,好好的太平年景一下就出了两条人命,断个案子还遇见个敢进京告刁状的娘们,原打算伏低做小当爷爷供好这几位大神,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蟊贼偷上门来,知县老爷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郿县百姓太过宽容,以至于这些刁民蹬鼻子上脸,不把他一县正堂放在眼里。
「还用等你?!我的人已经顺着追下去了,坐着听信吧。」丁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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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道这段日子总是睡不踏实,一有风吹草动就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夜半三更好不容易才眯着,突然又被喧嚣声吵醒。
「怎么回事?!哪来的混账大晚上不睡觉的嚎丧!」失眠的人最忌讳被人吵醒,刘公道起床气很大。
「东家不得了啦,来了一群差爷,正在外面砸门呢。」家里的长工连滚带爬地进来报信。
刘公道脑子「嗡」了一下,好悬没栽倒,由人扶着哆哆嗦嗦到前面应门。
「几位差爷,有何贵干?」打开院门,刘公道看到外面明火执仗的人群,腿肚子直转筋。
「瞎了你的狗眼!爷们是锦衣卫,可不是那些当差跑腿的碎催。」领头的大汉趾高气扬。
刘公道有些发懵,郿县这地方连锦衣卫的百户所都没一个,老百姓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北京大爷,天子脚下的老太太可是敢指着六部尚书的鼻子开骂的,当然身为地保的刘公道比平头百姓的见识肯定广一些,大略听过些锦衣卫的名头,隐约记得好像是个什么衙门。
旁边一个鹰钩鼻绿眼睛的汉子似乎看出了刘公道心中疑惑,淡淡说了一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
「原来是皇爷爷身边的人啊!」刘公道恍然大悟,再借着火光细看领头大汉,「这位爷,您不就是今天堂上那位官爷么!」
「算你眼睛没白长,是大爷我。」郝凯点头承认。
「今夜有贼进了我家大人行辕,一路追到这里没了人影,要进去搜搜。」
一帮子大军进了自己家里,这家当怕不就得没了一半,刘公道心中叫苦,「小人这院中没进外人,怕是有什么误会……」
「郝头儿,这墙上有个鞋印,是新踩上去的。」沈彬指着一处院墙说道,没法不新,沈彬鞋底的泥还没蹭掉呢。
「娘的,你敢窝藏人犯,进去搜!」
郝凯大手一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了刘宅。
郝凯不理到处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的手下,与沈彬于永几个在刘家开始四处蹓跶开来。
「一个小地保,庄院起得倒是不小。」郝凯说着。
「这刘公道经营有道,城里有几处铺子,城外还有几百亩地,算是个小财主。」于永笑道。
一边伺候的刘公道暗暗叫苦,原来这些人早查了自己家底,此番不破财怕是消不了灾啦。
「这位官爷,今日小人不开眼,让您老破费银子,还请几位到堂上用茶,小人为几位爷各准备一份心意。」刘公道只当那姓郝的因为那十两银子的缘故过来打秋风。
「那银子是我家大人赏你的,甭跟爷扯有的没的,想行贿怎么着?」郝凯对这土财主真没多大兴趣。
这什么世道啊,给钱都不要,刘公道彻底晕了。
「郝头儿,你看那口井。」
沈彬说的是贴近院墙的一口水井,井上盖着一块圆石板,明显是旁边那张石桌上搬过来的。
「这井怎么回事?」郝凯问道。
若说怕尘土入井,一般人家都是用木板遮盖,再随手压上一块石头,像这样弄块分量不轻的石板子当井盖的真不多见,这打一桶水保不齐还得把腰闪了。
「这是一口枯井,早无人使用了,」刘公道脸色一变,随即装作若无其事,「贼人总不能把自己藏井里,再自己盖上石板吧。」
「人藏不进去,赃物可以啊。」刘公道脸上变化没逃过郝凯的眼睛,他吃得便是审讯这碗饭,察言观色也是一项看家本事。
「来人,查查这井。」
「官爷,您稍等……」
刘公道拉住郝凯还要再说,随即被一个大嘴巴抽倒在地,奶奶的,北镇抚司也是你能拦得!
「大人,井内有具男尸,还有个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