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情
此时,郑鸢正趴在二楼的栏杆之上,边饮酒边望着窗外。眼底落处,尽是雪白的墙,青黑的瓦,连绵不绝,在微蒙氤氲的天色中,定格成一桢淡雅的水墨画。
他却是渐渐的看得痴了。
就在他不远处,正坐有两个白衣小相公,只见二人一袭宽边直身的斜领大襟宽袖衫,头顶儒巾,正是举子打扮,再看相貌,竟是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一眼望去,哪有书生模样,更似一对千娇百媚的美娇娘,尤其左近那位,更在顾盼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只不过,此刻平日里早该凑上去戏耍一番的苏州小霸王却丝毫未曾注意到这对小相公,只把眼睛痴痴望着窗外。良久,他转首回来,又一碗老黄酒下肚,一股火烧的快意自腹部而上,让他禁不住“嗰”得打了一个酒嗝,显得粗劣无比,惹得一旁小相公瑶鼻一皱。
这厮却浑不在意,手中端着酒碗,却是有些醉了,任谁早日里这几碗酒下去,也是要醉的。一个粗劣无比的酒嗝过後,这浑汉子头一晃,口中倒念出一句诗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沈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却本该是百年後方才问世的诗,竟被这鲁莽汉子醉中不自觉吟了出来。却又让本已鄙视於他的邻桌小相公闻之眼睛一亮,待反应过来时,汉子早已蹬蹬蹬的下得楼去了。
“师姐,莫不就是这厮?”见他下去,座上年纪显小的小相公轻声问道,果然是对娇艳小娘子,难怪长得如此美貌。
那师姐看去更比师妹多了几分娇媚,看着郑鸢的背影轻轻点点头。
“那要不要……”师妹轻拿起磕在桌边的长剑。
“再看看。”师姐却是对她摇摇头。
嘴中冒着酒气由得月楼出来,郑鸢直楞楞的上了望山桥,一屁股便坐在了石栏上,又化作了一闲汉般,一双贼眼鼓溜溜的四处打量起来。
“娘的,老子不曾偷、不曾抢,怎麽就一个雷把老子从21世纪给劈到这鬼朝代来了。”郑鸢嘴里嘟囔着,却原来这郑鸢躯壳仍在,灵魂里早已是桃代李僵,换做了一个来自21世纪的公司白领阳原,好在原来的郑鸢记忆尚在,这也让郑鸢好是郁闷了些日子:如今的他,究竟是郑鸢,还是21世纪公司白领阳原?又或者就如庄周梦蝶,他就是郑鸢,郑鸢就是他?想了这些日子终是想不通,他也决定懒得想了,反正就当到了新公司,更何况怎麽也算个富二代,不愁吃,不愁穿,正符合他原本的慵懒性子。只可惜了家中父母,只能靠妹妹养老送终了,想起几百年後的父母,他不由一阵惆怅,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是让人郁闷,这阳原竟是太阳高照的走在马路上一道晴天霹雳下来,正中其顶,待醒来时,就到了这劳什子地方。更蹊跷的是,他醒来时还有着这郑鸢的记忆,只不过,骨子里更多的还是阳原的灵魂。待到他醒後准备下床,却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手脚皆是麻布裹绕时,他才明白,感情是这郑鸢先前受了重创,才得以给他机会鸠占鹊巢。也是郑鸢这厮在苏州跋扈惯了,不觉将这纨絝性子带到了南昌,竟是猪油蒙了心,往南昌公干时,竟跟宁王府小公爷朱权去争抢一青楼女人,赚来一阵暴揍,若非看到他锦衣卫的腰牌,只怕得当场打死,也因此得以让阳原有机会占据了身体。
郑鸢这伤在南昌足足养了二十余日,方才堪堪见好,身上盘缠也是将近,只得勉强拖着病身上路,好不容易回到苏州,往到百户所缴了差事出来,一时无事可做便坐在这桥上发呆。
这时辰尚早,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郑鸢倒是踌躇起来,也不知是否该回家。莫看郑鸢看似粗劣,这郑家待他如何,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这几年,虽仍住在郑家大院,实际用度倒有九成只靠他自己四处寻来,若非靠在郑家树下好乘凉,加上好歹有个小院,怕是他早已自立门户。这家中之事尚且好说,现如今,倒是另一件事卡在心中,如鲠在喉:他醒来之时,正是崇祯十一年三月初九。
这“崇祯”二字让他心如浮萍,漂游不定,作为後世来人,他又何尝不知,再过六年,大明这艘破船将在外有东虏、内有农民军,满朝东林党只求捞荷包的背景下,彻底沈没。郑鸢对後世的大清倒无多大恶感,毕竟,中国後世疆土倒多是满清留下的,算是一笔丰厚遗产,只是想想六年後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他便不寒而栗。虽说史书如何记载当时的苏州,他不知,但当亡国奴的感觉终归不好受。
然则,如今的江南,织造发达,所谓资本主义已初具雏形,即便平民百姓,但凡能吃些苦的,日子都尚算和美,又有谁能想到这般光景也就几年好过?
留给他的太平日子不过六年,面对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他该何去何从?郑鸢不由得迷茫了。
正思索着,就见远处急急走来几个汉子,正是这苏州街上数得上号的泼皮,为首一人黑面虬髯,敞衫开胸,胸口露出巴掌大的护心毛,名唤刘睢,这刘睢天生神力,乃苏州豪侠之首,因家中排行老三,故坊间皆称刘三哥,与郑鸢正是好友。
“鸢哥儿!鸢哥儿!”这刘三远远看见郑鸢,喜笑着小跑过来。
“三哥。”郑鸢淡淡笑着对他打个招呼。
“早前听闻鸢哥儿惹上这宁王府的官司,哥子几个吓得魂便飞了,好在兄弟吉人天相。刚你一进百户所,就有兄弟过来报我,这不,哥哥我急赶慢赶过来,走走走,几个去吃酒,为兄弟接风。”这刘三显然也是个豪爽汉子,一口气说出大段话来,也不由郑鸢分说,将郑鸢拉了去,又是一阵呼朋唤友,叫来十几汉子寻了一处寻常酒肆,酒肉上来,正是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这一顿酒吃下来,竟是天快黑了。
好容易告别了刘三,郑鸢终是醉了,走不出几步,却是扶墙吐了一地。
一阵狂吐後,郑鸢感觉反倒好些,摇摇晃晃的往这一世的家走去。
郑家距此不远,就在玄妙观前的碎锦街上。
穿过两条小巷,远远看去一处偌大的宅子,面北金柱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门前左右一对石狮矗立,两扇黑漆门,门上一双象征华贵富丽的蝙蝠门钵,门头挂有木匾,上书“带草流芳”四个篆字,门内左右各有一圆形抱鼓石,雕刻有“竹梅双喜”图案,整个宅面虽不是雕龙画凤,却隐隐中带着几分富贵。
郑鸢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前,拉住门环一阵轻敲,片刻,便听见内里传来脚步声,一门子小心的拉开门缝,却是看见自家四少爷回来了,只不过,这门子也不如平常人间的殷勤,只是淡淡的唤声“少爷”,便不再做声,只将门打开。
走入门中,却是一扇足有十丈的巨大雁翅影壁,上雕松鹤延年图。绕过影壁须往前行出百十步,穿过花苑,方才到了垂花门,又有门子闻声开门。入得进去,往右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东厢房。说是东厢房,只在左右两侧各有房间,中间其实还是个过廊,穿过去却又是一处门巷,竟有百十米长,一径的分出五道门来,往里走去,寻到最後一道门便是郑鸢的家了。
郑鸢待要步入东厢房之时,只见前方正房游廊深处亮起一簇灯来,却是2名头梳双鬟,身穿青色白领袄裙的丫鬟手提鱼鸟花瓶灯笼打头行来,其後跟有一妇人。
“可是四叔叔回来了。”那妇人望见了郑鸢,远远问到。
闻得声音,郑鸢便知是自己三嫂徐瑾瑜到了,赶紧长身而立,垂首拱手相迎,不多时,只见一大红的对襟圆领长袄映入眼中,郑鸢竟是不敢擡头,将首又垂低了些。
“怎的又吃酒成这般模样。”来人见到郑鸢醉酒的样子责备道,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娇脆艳糯,便是闻声,就有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今日回来,几个哥子叫去饮酒,不觉便晚了些。”郑鸢难得的轻声回答,盖因面前这女子是这府中掌着实权之人,虽不曾有多少交际,却也不愿与之交恶,毕竟母亲也尚住在府中。
“可有叫人拿了醒酒汤?”女子又问。
“回嫂嫂,不曾,我刚回来。”
“来人!”不待郑鸢再做解释,女子又娇声吩咐道,“去给四爷把醒酒汤端来,你们这班奴才,许是闲怠得紧,可是皮痒了,竟连四爷也不会伺候了吗?!”
呵斥中早有丫鬟匆匆赶去厨房。
这郑家大院中,郑老夫人一心向佛,二嫂随伺左右,郑家大嫂只管府中用度,故而内府中其他大小事宜皆是三嫂徐瑾瑜管着,这徐瑾瑜对郑鸢母亲倒有几分恻隐,也因着这个缘故,郑鸢母子在府中日子方才比以往好过许多。
“谢嫂嫂。”郑鸢拱手谢到,却是有几分真心。
徐瑾瑜静静看了看他,轻声叹了口气道:“叔叔天生不是读书人,幸有大兄帮衬布置,更不该自暴自弃,不说人杰,总也该干出些事来,才不负大兄关爱。”
“嫂嫂教训的是。”
这三少奶奶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多说:“今日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说完转首离去。
郑鸢楞楞的看着这美少妇款款而去,竟是有些痴了,在引路丫鬟的提醒下,方才楞过神来,却见那丫鬟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似有几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感觉。
郑鸢讪讪的干咳几声,举步往自家行去。
见得郑鸢回来,早有值夜的丫头奔去报信,待到郑鸢来到自家院前时,正好门开了,门中一少妇站立而迎。
却看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阳原记忆中早知这郑鸢家有美妻,却不曾想是这等娇艳欲滴的美妇人,尤其胸前,鼓囊囊、饱胀胀,竟是一浑圆丰盈美胸的尤物,在酒意下,他竟飞快的硬了。
“官人。”美妇人盈盈半蹲便给阳原(郑鸢)道了个万福。
“啊,夫人。”阳原惊艳之余一阵慌乱,竟不曾想起这郑鸢平日里的称呼,胡乱应了一句,却是有些斯文的让美妇人有些惊讶。
步入院子,阳原放眼望去,竟是一别致庭院,面积足足有五六亩,内中不说亭台楼阁,倒是池塘、假山一应俱全,更在内庭假山之上建有一座凉亭。园子环池而建,前院做了杂役厢房和前厅,再经两边小径绕过,才到主人房,是一座两层小楼,只郑鸢夫妇跟夫人随嫁的贴身丫鬟小桃住了二楼,一楼权做了书房,原本这楼中还有郑鸢的随身小厮郑青住,只因夫人方绮彤性子好静,郑鸢为了讨好她,便将郑青赶去了前院。
在小桃的荷花灯笼照引下,入得房中,阳原早已觉得欲火焚胸,有些急不可耐了。
“夫人,天色已晚,我们安歇了吧。”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貌似言语斯文,手上动作却是暴露了他的本意。可怜这阳原,前世就不曾跟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到了这一世竟白赚个千娇百媚的娇娘子,怎能按捺的住心中的骚动,尤其他回来本晚,夫人原已安睡,见他回来,方才匆匆批件衣裳出来,半露出内里的粉白肚兜,两团倒扣的丰满从其下呼之欲出,在这昏暗的烛光下更显出几分迷艳,让他恨不得立马将小桃赶出去,提枪上阵了。
夫人显然知晓他的想法,有些害怕:“官人今日刚吃酒回来,先叫小桃打水清洗……”
“不用,不用,白日里刚洗过。”郑鸢猴急的,“天色已晚,小桃也快去休息。”说完他不由分说的将小桃推了出去,关上门,像极了大灰狼一般扑向床边的小白兔……
次日,郑鸢昏昏沈沈的醒来,却见身边佳人早已不在,想想昨日里,因是吃酒了一天,整个人醉得厉害,加上佳人在怀,更是心猿意马,醒来回想,前世便是一从未谈过恋爱的处男,穿越到今世,这平生第一回竟不知是怎个销魂滋味,只隐约记得方才提枪上阵,待要大战个几百回合,竟是泄了,而後竟沈沈睡去了。
此时想起,倒有几分哭笑不得的郁闷。
听得房中有了动静,门外小桃很快挑了帘子进来。
“夫人呢?”郑鸢头沈沈的问道。
“夫人在书房读书。”小桃低着头将水盆端进来,因是内院,衣物不曾有多讲究,只是一件绿袍裹身,露出衣襟里的亵衣,竟跟她主母一般,也是鼓囊囊的一团,看得郑鸢有些唇干口燥。虽知古人随嫁丫头其实也是主人的暖房丫头,只不过此刻,正主的味道尚未尝够,哪还会打这小丫头的主意。
“几时了?”他边洗着脸边问。
“巳时快过了。”伺立一旁的小桃回答。
这个郑鸢倒是明白,古时巳时指的上午9点到11点,巳时快过也就是快11点了,想想昨日回来未曾见到百户大人,他还是决定今天再去一次,反正无事,权当去点个卯。
匆匆用了些点心,还不曾见夫人的面,这让郑鸢有些尴尬,不过他也明白,这夫人本就是郑鸢半抢回来的,对他原就不曾有何情义,不来见他,他也只能想得通。
关於夫人方绮彤的由来,其实郑鸢心中还是有几分心虚,想当初,郑鸢在正月十五灯会上偶见方绮彤,一时惊为天人,多方打听方才得知这方绮彤不仅是苏州城远近闻名的美人,更是出了名的才女,无数才子为之倾心,尽管早已家道中落,但纵有豪强贪恋她的美色,却也不敢造次,盖因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曾祖父还做过户部主事,到了父亲这一辈只剩一介书生,说是书香门第,却虑试不中,又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原有些家底早是坐吃山空。打听到这些消息,这郑鸢便设了个棍局,先是使人寻上门去,撺掇着同去做些买卖,可怜这方父只见科举无望,原想寻些小买卖也为家中帮衬一二,便去借些银钱进些丝绸去往北方卖,不曾走出多远,遇上打行撞六市,货物被框了去,血本无归;好在拆家人好,又借去许多银钱,二次北上,又遇上一夥山贼,这一来二去,竟是欠下了千两白银,眼看走投无路,郑鸢戴着光环出现,不仅替他还了银子,还赠银500两,便将这方家大小姐半买半抢的纳入了府中。
当然,这些背後的勾当郑鸢是打死不敢说的,不过他使了好些银子却是不假,加上方家小姐嫁入郑家从读书人来看,还是下嫁,也算给郑家挣了面子,郑家老爷很是欣喜,府中一应用物皆是满足,也算是郑鸢的一个意外收获。只不过,想那方家小姐,出生书香,自小熟读经纶,早近桃李年华,之所以云英未嫁,自是眼高於顶,莫说要嫁个盖世豪杰,说不得也要是人中龙凤,结果却让这泼皮般的人物摘了桃子,怎能不恼?故而这方家小姐郑家娘子跟郑鸢实实在不曾有何感情,相反,还因郑鸢不喜读书,颇有几分瞧他不起,只是不足为外人道已,回想起来,便是昨夜里,这娘子除了几分害怕,眼中更多的是几分疏远和冷漠。
想起这番,郑鸢不由一阵苦笑,他也是现代人,虽不曾谈过恋爱,骨子里倒也还是有几分傲气的,别人不待见他,他也没必要贴着脸皮没脸没臊的凑上去。
正思量着,就见一名锦衣卫力士匆匆行来,却是他的下属周卫,郑鸢跟别的锦衣卫小旗不一样,其他小旗多是世袭,有的只是挂衔,按月领一份常例银子而已,并无实权。郑鸢不同,他是授得实差,这算是正儿八经的从七品官了,不仅管着人,还兼着具体的差事,当然锦衣卫是武将,与七品文官的含金量那是差之千里。锦衣卫虽是武官,却不像其他卫所须得点卯,平日里百户所里想着了才叫,不然十天半月点一次卯也是有的。此刻见周卫走来,他便知定是百户召见了。
说起这苏州锦衣卫所,因织造发达,故但设了一百户所,直接归南直隶千户所管辖。万历年间,江浙一带丝织就已十分发达,到了崇祯年间,商业愈发繁荣,富甲一方的富人比比皆是,也因此苏州锦衣卫百户所百户实是实打实的肥缺,没有足够的後台,只怕凳子还没坐热都得卷铺盖走人。现今这百户就是这样的人物,他亲娘舅就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急忙忙赶到百户所,就见门口几个校尉持刀而立,气氛莫名,再看堂上,所里几个总旗都已是到了,郑鸢赶紧告个罪,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是小旗,在这堂上本没有座位,不过因为奶哥哥的缘故,加上城中泼皮多听他召唤,最是消息灵通,故而所内凡有大事,总会给他安排个末座,让他一起参详。
高坐堂上的百户李毅权也不以为意,只对他点点头。
“人总算是到齐了。”这李毅权四十来岁,面阔耳长,生得一副好模样,识得的人才知实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平日里李某待各位兄弟不薄,不说各坊各市的常例银子,便是逢年过节,或是所里弟兄有事,李某也是多有关抚,不曾有半点马虎。”李毅权这话倒是不假,他人虽阴恶,对待自己人倒是春风拂面。
待他话一说话,几位总旗俱是拱手齐声道:“幸得百户春风,愿凭大人差遣。”
李毅权双手轻轻往下一压,面色显出几分满意:“咱这苏州府,按说平日里只需收好常例银便是,其他事物俱有知府衙门、织造局去处理,端是太平安逸。但昨日里,南直隶千户所放了一桩差事,甚是棘手,便叫大家夥一起来参详参详。”
他一挥手,早有校尉捧了红菱袱闸上来。
几个总旗将教令接过一一传阅,有不识字的,自有旁人解说,李毅权不急不慢的端起案前的茶盏,提起茶盖轻轻吹去浮於表面的茶叶,余光看似不在意的一眼扫下去,尽将众人表情扫入眼中。只见有人惊讶,有人疑惑,也有人拍案怒喝。
他用杯盖扫扫漂浮的茶叶,正要送到嘴边,忽然口中几不可闻的“咦”了一声,却是那原本不曾识字的郑鸢,今日不仅不需要人指点,而且看後竟是一脸的平静,并显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南直隶千户所说的就一件事:去岁正月十二,今上下旨,令逋欠赋额的浙江、江西、湖广等一众官员夺官视事,勒限完复(就是停职检查,限期把赋税收上来)。
今已年有余,各地皆已完复,唯独苏州府不见动静,上峰催科,苏州知府陈洪谧拒不执行,还笑称:吾宁以民命博官哉!(我难道还会用老百姓的性命来博取一个官职吗?)今上大怒,欲将其下诏狱,幸得少詹士黄道周相劝,才免去牢狱之苦,但勒令相关有司催督。这本与锦衣卫无关,也不知南直隶指挥卫所好大喜功,或是怎地,竟要苏州百户所派员参与其事。
事不大,倒却是让李毅权犯了难,故而召集几个下属前来商议。然则这锦衣卫众人本就读书少,这拐弯抹角的事怎说得清,一时间堂下吵吵嚷嚷的便如草市一般。
李毅权眉头皱皱,倒也不着恼,只是慢条斯理的又喝了几口茶:“行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足见平日的威望。
“郑鸢,你说说,怎麽看。”一众锦衣卫有些诧异的看向郑鸢,这厮平日里没心没肺,没少给百户大人添麻烦,也不知今日是怎麽了,百户大人竟第一个点了他的名。
“我?”郑鸢有些惊讶的,有些无奈的笑笑:“大人知道小的读书少……”
“少给我放屁!”李毅权打断了他的话,言语间却是透出几分亲近,“老子就问你的章程,别拿读书少来含糊我。”
“是,是。”郑鸢低头认个错,发现内心里却真是不曾有害怕的心思,显是这厮平日私底下跟百户大人关系非浅。
“论常理,咱锦衣卫虽为天子亲军,但职责只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外加肃反肃贪,巡监百官,并无催科之责。”他边说边斟酌着用词,还观察着李毅权的脸色。
“嗯。”李毅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继续说。”
“咱苏州百户所地位不高,但对指挥使衙门而言,分量却是不低。”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点头。这期间的道道,除了李毅权的身份,苏州百户所一年送进指挥使衙门的银子更有话语权。
“催科之事,本就费力不讨好,朝中其他衙门避之不及,圣上也无旨意要锦衣卫参与其中,我想指挥使大人更不会有这个意思。”郑鸢道。
“不错”李毅权点点头。
“催科由去岁而始,至今年,独剩苏州未复,何解?大家当皆知。”众人俱是点头。
“这陈洪谧在苏州官声极好,当初吴江民变,他竟单舟赴之,城中百姓得知,担心其危,驾百舟相卫,竟倶被其遣还,孤身平乱。说起经年之事,便是我这大老粗,也是要树个大拇指的(注)。”
“是,是。”
“说的极是。”堂下一片附和之声,显是一众锦衣卫虽称天子亲军,在这苏州对这好官也是有种天然的好感的。
“不错。”李毅权也是抚须点头道,“陈洪谧虽平日漠视我等亲军,着实可恼,不过他与这推官倪长干并着廉名,我虽与其不和,但也还是敬重有加的。正因此,方才有这苦恼。”
“大人说得是。”郑鸢拱手道,“莫道敬重,便是没这敬重,旦是天子亲军介入期间,只怕稍之不慎也会激起民变,怕是大人……”
“本官也正是有这顾虑。”
“这就奇了怪了,一件指挥使大人沈默不语,朝中各部避之不及的事,为何千户所要下到百户所呢?只怕其中还有对指挥使大人的一分考量。”郑鸢拿起教令来到李毅权身边,“大人,恕小的直言,指挥使骆大人虽出身名门,但身性醇厚,卫中只怕早已不是铁板一块,东厂、内阁都有人在,便是咱这下面,也被外人腐蚀的千疮百孔,在这种局面下,指挥使大人便纵有千般想法,也不便直言,否则今日咱们收到教令,只怕明日,同样一份便会摆在知府大人和织造局大人们的案前了。”
“说得有道理。”这一点李毅权很是赞同,“他娘的,咱们锦衣卫本就是要监督百官的,现如今竟还要担心自己被监视。”他难得的爆了一句粗口,“那你说这份教令到底是何用意。”
“在这种局面下,难免有人会多了些思想。”他顿了顿,看看四下。
李毅权摆摆手道:“无妨事,都是自家兄弟,你只管说。”郑鸢看到,李毅权此话一说,堂下几个总旗脸上皆露出感激之意。
“是,大人。”郑鸢道,“指挥使大人虽性子醇厚,但毕竟身处名门,有人若想斗倒大人,少不得要跟指挥使大人背後的老大人撕破脸,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非他们所愿,他们肯定不会冒这个险,而只会走迂回。所以属下断定,向指挥使大人开第一枪的一定不会是朝中之人,而是来自地方。”
“开第一枪?什麽意思?”李毅权发现了他话中的怪处。
郑鸢尴尬的一摸鼻子:“那个,属下用词不当,就是射第一箭的意思。”
“哦。”李毅权也没在他用词上纠结,“所以呢?”
“所以这份教令的意思便出来了。”
“什麽意思?”李毅权还没明白。
“教令非来自指挥使司,若成,便是南直隶和其後之人的大功;若有事,别忘了,指挥使大人是大人的亲娘舅。”
“直娘贼!”李毅权恍然的,“无论结局如何,老子都是冲在前面的黑锅。”李毅权这话也引得几个总旗或真心或恭维的一阵乱骂。
李毅权沈下头去,思索了良久:“这事你看该怎麽办?”这是拿他当幕僚了。
“简单。”郑鸢自信的,“催是要催的,还要大张旗鼓的催,只不过不必往死里催,去了就坐衙门里,衙门里做什麽都与我们无关,就当没事去知府衙门喝喝茶。”
李毅权想想:“就这麽办。这件事,你去做。”
“啊?”郑鸢一楞,“我?会不会这级别太低……”
“不就是小旗吗?给你升了,即日起你就是总旗了。我自会往上报备。”李毅权话一开口,顿时座下一片哗然,引来一众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只李毅权平日杀伐果断,无人敢言语。
“这……”郑鸢倒没想到简简单单几番话,自己就从小旗升了总旗,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七品武官了,倒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只要干好事,本官不是吝啬之人。”李毅权道,“来人,再去取五百两银子来,我听闻这陈洪谧是个清官,想来家境也不会太宽裕,你便提了银子去见。奶奶的,历来只有别人拿银子来孝敬咱们锦衣卫的,今儿倒过来咱们还得拿银子去哄别人。”引来底下一阵哄笑。
“愿为大人鞍前马後。”郑鸢抱拳拱手後。
转身坐下,他自思量着,这倒是个机会,虽说自个性子跟这郑鸢本尊倒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在这太平年间做个太平少爷,无风无浪便是知足了,至於那穿越书上的大义、改变历史,说真,他还真没那想法,他也就多点历史知识的平凡人,不比古人多些智慧。啥事都占了先机,万事比他人想得周全,别人都不及自个聪明,那是小说里的,到了这现实的历史里,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人精,就凭你那点小聪明去整别人,啥时被别人玩死都不知道。当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有机会往上爬他也是很愿意的,就算想做个富家翁,没有实力、背景也是黄粱一梦,君不见沈万三,富可敌国,不照样被砍头抄家,所以,富家翁还必须背後有实力,让别人忌惮到不敢动,那才是高枕无忧,更何况,面对即将到来的乱世,只有爬得越快,方才越有安家保身的资本。
将事议完,李毅权又请了几个亲信出外吃了顿酒,郑鸢回到家中已是入夜,正在幽长的游廊中走着,忽见前方,一个绿衣罗裙的丫环有些闪躲的一扭身,便进了前方的跨院,他正疑惑着,又见五弟崇剡也鬼鬼祟祟的过来也进了跨院。他不由晒然,这崇剡刚过束发(十五岁),竟也开始干这勾当了,正要一笑而去,忽然想起,刚刚那丫鬟依稀是三奶奶的陪嫁丫头毕春,心中不由一凛,赶忙也闪进了跨院,他手上终是有几分拳脚功夫的,自不会让人发现。
待他捅破了窗纸偷眼看去,里面已是春光一片,那崇剡正跟毕春狂热相拥,吻做了一片,莫看崇剡只束发年纪,却对这男女欢事竟似熟悉无比,却见他将毕春的唇儿含在嘴里,便如吸着蜜油般,舔吸的欢,毕春也是双目含春,反手攀住崇剡脖子,回过首来,卖力的将口里舌儿吐入崇剡嘴里,崇剡含住了,好一阵吮吸,此刻的毕春已是衣襟敞开,露出个大红的主腰来,被那崇剡手伸了进去,抓住双乳,用力的揉抓着,让变形的乳肉在手掌间不断挤压,不过终是年少,这般纠缠几分,他便是忍不得了,一把将毕春推翻过去,撩起她的罗裙,便露出枚光洁白嫩的臀来。
“咕噜。”崇剡咽口唾沫,“你这浪蹄子,竟是小衣(即内裤)也不穿。”
“这不方便爷吗?”毕春满目含春的回首道。
崇剡“啪!”得在那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那洁白处顿时现出个手掌印来,毕春显是痛了,低吟了一声,脸上却似痛似爽,带有几分享受出来。
崇剡似被毕春那呻吟给刺激了,又狠狠的吻在了她玉颈之上。
“啊…别吸…别吸…让人瞧见……”毕春有些沈迷,又有些慌乱的反抱住他的头,与他厮磨,便感觉到光凉的臀上一根火热滚烫的坚硬物事已贴了上来,仿佛自己体内更痒更热了,一股热流不自主的便挤开了肉缝,淌到大腿根部。
“啊!”她一生轻呼,那肉茎仿佛推着自己的热流又挤了回去,那下体的饱胀酥麻让她几乎无力站立,险些瘫软下去,幸得崇剡抱住了她臀方才堪堪立住。
“啊…五爷,你好强……”那宛若被蜜汁泡涨的肉茎进入蜜缝深处後,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的便开始了暴风疾雨般的抽插,直插得毕春双目发昏,双腿打颤,忍不得的便声声娇吟起来,面上似痛苦、似舒爽、似兴奋的不断变换着。
“干死你!”崇剡咬牙切齿的,“小骚货,干死你!”
“啊,快,要死了…要死了……”毕春随着身後少年的撞击起伏飘扬。
“骚屄、骚屄。”崇剡咬牙的,低头看着自己在她股间进进出出,手抚在她粉白的嫩臀上,颇有几分爱不释手,“你这肥尻,真个是爱煞人哟。”
“那你还不怜惜奴家……”毕春被他说的不由又将臀儿翘起几分,以方便他进出。
“啪——!”崇剡又狠狠的在她白臀上拍了一把掌,那粉白的臀肉泛起阵阵臀浪。
“知道吗。”崇剡握住了她的腰,在她身後保持着快速而有力的抽插,喘息着说,“少爷我最爱的就是你的尻,虽比四奶奶差了些,也是极品了。”
“你…啊…你又何曾见过四奶奶……”
“少爷还真见过。”崇剡得意的,却因四奶奶三字似乎更兴奋了,身体明显多了些用力的扭动。
“啊…你…你竟然跟四少奶奶……”
“我倒是想啊。”崇剡咽了口唾沫道,“也就隔窗撇过一眼,那美尻,丰华圆润,肥美多汁,便是能摸上一把也够醉了。”
“啊…奴就知道…啊…你一直就打…啊…四奶奶的主意……”
“我不仅想打四奶奶的主意,还想打三奶奶的主意呢,那你帮不帮我?!”崇剡淫笑着狠狠一冲。
“你想怎麽样就怎麽样,啊…舒服死我了……”毕春几乎是胡言乱语的。
躲在窗外的郑鸢瞧这活春宫正兴奋着,听得这句话只觉一股怒火喷涌,将那浴火烧的一干二净,老婆被偷窥,三嫂被意淫,让他怎能不恼,尤其是三嫂,他虽对三嫂也有艳慕之意,但更多却是敬重之情,今见有人竟想打她主意,险些愤而一脚踢开大门,不过倒奇的是,对娇妻被窥,他却无气恼,想是跟他只是贪图方绮彤美貌,并无几分感情有关。他待要夺门而入时,却停了下来,眼睛咕噜几转,便有了计较。
房内二人正边偷边合计着怎麽算计三少奶奶、四少奶奶时,忽然只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木头倒塌之声,只吓得胆破魂飘,崇剡更被吓缩了回去,也是他尚算冷静,边手忙家乱的穿上裤子,边低声对毕春道:“你穿好衣服躲起,千万别出来。”
这院子本是杂院,正巧郑家下月预修缮东厢房,运来十数根大木暂时堆积,此刻,这大木实在垮塌的厉害,不多时便将别院众人惊动了,甚至大管家郑玉也过来查看究竟,一跨过跨院,瞧见五少爷也站在院里,赶紧过来见礼。
“这些个杀柴,竟将五少爷也惊动了,真是该死!”
“无妨,我正巧路过,过来看看。”崇剡故作镇定的。
这时早有家丁查勘後来报:“大管事,这大木垮塌应是有人为之。”
“为何?”郑玉问道,却没注意一旁的五少爷听得此话面上一片惨白,让躲在暗处的郑鸢一阵好笑,也懒得再听院内啰嗦,至於这偷腥的五弟会不会因此留下恶疾,却不是他能顾及的了,内心里还巴不得他得恶疾才好。只不过,作为郑家家生子,他也只能做到如此,毕竟,五少爷郑崇剡可是郑家老祖宗最喜爱的孙子。
且不说当日里後续如何,也不讲郑鸢偷回家中之事,只说不几日,所里腰牌便是下来了,不由不让他感叹,朝中有人便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