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时间飞速地过去。
距离学期结束，暑假到来。
还剩下最后一个月。
初夏已经来了，据说今年会迎来郑安十年一遇的酷暑，最高温度在部分地区会达到四十度以上。
热浪袭来，平时还有不少人的高尔夫球场和马场几乎空无一人，游泳馆里学生们摩肩接踵，像下饺子一样扑腾在水池里。
再保守的富家小姐们也开始穿上了清凉的裙子，整个学校都是明晃晃的长胳膊白大腿，过剩的荷尔蒙也开始随着高温席卷了整个校园。
温度高了，人心也躁动不安。
哪怕已经到了夜晚六点多，太阳依旧悬在空中不肯落下，在校园一角的野花盛开的山坡，一群人坐在青草地上观赏着被余晖照耀的嘉竹学园：金光闪烁，白墙青瓦，鸟语花香，好似一片世外桃源。
这里是许多青年男女幽会的圣地。
周晴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坐在一颗大树下乘凉，戴着大墨镜和太阳帽，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额头无形银色光芒开始闪耀，她深呼吸着，把目光投向周围的一对对并肩坐着的男女学生。
一瞬间，她是那个正红着脸在姑娘耳边说着悄悄话的男生，一瞬间，她又是那个正在假装看风景，手却轻轻触碰到身旁人的指尖的女孩。
但还有些逢场作戏的，脸上的笑容很真挚，嘴巴里也说着甜蜜的情话，但是实际上却默默计算着彼此的价值，和能带来的利益。哪怕在燥热的天气里她也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一片冰冷。
让她想起了之前的自己。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她把眉心的光芒收起，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少女健康的肤色在阳光下十分耀眼，长长的栗色卷发如同波浪一般在微风中流动着。
周晴慢慢走回了她来时的路，湛蓝色的天空在她的头顶，没有一丝云彩。
*** ***
白板上贴了一张地图。
「张华，就在这里。」穿着橙色体恤的林枫用手指用力点了点地图中央。
图片很模糊，不过能看见不少房屋，环绕在一个不小的人工湖四周。
林枫点的位置，就在湖的中央。
「他怎么在水里？」林薇皱起了眉，「爸爸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林枫看了一眼站在沙发旁的周晴，说道：「他躲在水下的一个地宫里。我之所以能调查出来，是周家最后一个幸存下来的内线帮忙，我才在上周接近到了金翎会的内部人士。接着……我用了某些方法来调查出了他们的信息。」
虽然他觉得周晴在经历了上次的事件后，说不定已经能隐隐猜出他有「夺舍」他人的能力，但他还是没有直接说出。
「这不是很危险的事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一点也不危险，我说得复杂，但其实……就是找机会偷偷看了一下手机之类的。总之，我一直处在一个很安全的位置，你不必担心。」
林薇听完后冷静了下来，然后问道：「那你也不准瞒着我……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他的位置，就这么直接攻进去，胜算如何？」
「直接进攻胜算很小，或者说不可能。」林枫摇了摇头。
「为什么？」
周晴在一旁回答道：「因为金翎会的高级成员全都在四处把守。他们各个武功高强，手下配着军队级别的装备和武器。」
「在四周的建筑物内外，密密麻麻全都是护卫。」林枫点了点地图上的房屋，「任何可疑人士如果敢露头就会被乱枪击毙。就算我们闯进去了……」
周晴接着林枫的话继续说道，「我们还是没办法接近张华。因为我的线人还打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消息：金翎会有一个龙字辈的长老精通机关术，再加上他对现代的军用电子设备的造诣。他设计出来的机关阵想要硬闯，怕是比登天还困难。而在那水下地宫之内，就布满了他所设置的大量陷阱。」
林薇大眼睛一眨一眨。「这张华到底有多少仇家呀，怎么防守的阵仗这么可怕？」
「据我所知，他所防范的对象，恐怕最主要的就是周家。」
这从侧面说明了周家有多可怕……可怕到张华要做出这样的防卫来。林枫心想。
「有什么想法吗？」周晴细细思索了一下用周家卫全力冲击这处水下堡垒的计划，不管怎么想都是自杀式袭击。
「嗯……不只是想法，是计划。我自然是提早就准备好了。」林枫回答道，「不过这需要我和薇薇单独商量一下再敲定更具体的细节，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你的那部分工作就可以了。」
周晴立刻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姑父还是不信任我？」
这段时间她在宅子里做家务，替林薇端茶倒水甚至揉腿捶肩都做了。
当然，林薇偶尔会给她「奖励」，也就是允许她藏在衣柜里偷看。林枫也算是默许了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朝夕相处，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有时候还会聊些校园生活的琐事。算是成了能说上话，时不时打声招呼的关系了。
「我身上秘密很多。」林枫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但是这合作关系是暂时的……我并没有打算做周家永远的盟友。所以，我的秘密不能交给你。」
「爸爸，你老是担心姐姐会泄密。但是，你是不是忘了啊？」林薇笑着说道，「你忘了……我们还有姐姐的『把柄』在手上……」
林枫表情一僵。「呃……我没忘记。但是……」
周晴大致猜出了林枫的考量，她明明也清楚自己和眼前这人身处不同的阵营，对她有所防范是应当的。可她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委屈的苦涩滋味。
「但如果我不清楚你计划的全貌，我怎么保证……」
「这个简单。」林枫说道，「你可以用你的能力来确认。」
「那……我现在就确认一下吧。」
少女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银色光芒已经到了她的眉心。「姑父，你对你的计划有几成信心？」
「难说……目前只有大概六七成这样。」林枫回答道。
好像是刻意在回避部分信息，不过他的确就是要对她「隐瞒」部分计划，倒也没什么不寻常的。
而且信心是真的。
她继续问道：「你能在过程中保证我的安全吗？」
「我不能完全保证，毕竟可能会出现计划之外的变数……但我一定会尽我全力的。」
是实话。
周晴突然转过了身，解除了能力，低声说道：「这些就够了。嗯……我相信你。」
林枫有些意外，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两个问题就够了？我必须再强调一遍，就算我并没有害死你的打算。但毕竟你也需要亲身进入这虎穴之中，其中的凶险我希望你已经想清楚了。」
「嗯……」周晴没有回头，「很危险，但是我还是要做。」
和林薇对视了一眼后，林枫说道：「那行吧，请你先离开吧，给我们一些时间来讨论一下。」
周晴背着身点了点头，然后踏着小碎步走开了。
林枫没看见，女孩的脸红得发慌。
少女记得很清楚，林枫之前对她那掩盖不住的厌恶和愤恨。她本做好了准备还会感知到这种情绪……可是，她却在刚刚意外的发觉，林枫居然对她，似乎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了。
要说喜欢肯定是算不上的，但是他在看自己的脸的时候，似乎是被她的眼睛给吸引到了，稍微恍惚了一下。
他也留意到了她今日穿着的白裙子显示出的苗条细腰的线条。她能感觉到，林枫有一瞬间回忆起了他触碰到自己身躯时的画面，想起了那肉体之间摩擦和交融……
这种情绪也感染到了她，刚刚看着他的眼睛时，恨不得立刻抱上去，亲上去……
周晴越想身体越开始发烫，赶紧用双手拍打了一下脸颊。
她想着，自己一定是被林薇所影响才会这样的……没错，这都只是我使用能力太多次的副作用。我周晴绝对不会对那种人产生任何感情。
林枫和林薇讨论了半天，再把周晴叫回来交代了她所需要的做的事情之后，月亮已经悄悄的挂上了树梢。
蝉鸣声响彻在寂静的学园之内。
*** ***
斗转星移，又过了些时日。
在行动之前的夜晚，宅院内，林薇叫住了正在准备清扫客厅的周晴。
「姐姐，今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三人这段时间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面，可是周晴却一直不和林枫他们一同就餐。
「我……」周晴看了看林枫的表情，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一段时间后，林枫端来了几道他做的菜，然后和二人一同坐在了餐桌上。
葱烧大排、土豆沙拉和西红柿鸡蛋面。
被陶瓷碗盛着的面热腾腾的飘着雾气，上面撒了不少葱花。
周晴看着面前的菜，皱着眉头没有下嘴，她平日的饮食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都是被顶级营养师所精心设计的。讲究的是绝对的营养均衡搭配，没有一丝多余的油脂和碳水。
「怎么了，姐姐，看不上这些菜？」林薇已经吃了小半碗面，漂亮的嘴巴旁边有些油光。
「我……」她看了一眼林枫的眼睛，虽然没有开启情绪，但是她也能感觉到他还是对自己没吃一口饭有些不满。
挣扎了一番后，她还是拿起筷子，然后吃下一口面条。
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这……这里加了什么？」她对林枫问道。
「西红柿鸡蛋面……食材都写到名字里了，还能加什么？」
她默默继续吃着面，西红柿的味道很甜，鸡蛋很滑，加了葱花的面条入了口很香。
而且……吃完之后感觉身体暖洋洋的。
呼哧呼哧，面条配着香嫩的大排和加了美乃滋的软糯土豆，不知不觉间，三人面前的菜就被吃完了。
吃的有些太快了，周晴不小心打了个饱嗝，之后脸一下就红了。
林薇忍不住笑了起来，给她递了张纸巾。
「我……我只是吃太快了。」
「你平时没吃过这些吧？」
周晴思索了一下。「面……我的确不怎么吃，我需要控制碳水的摄取。」
「吃个饭都顾及这么多，人生的乐趣可不少了一大半吗？」林薇笑嘻嘻地说道。
「……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食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味道。」
「那可不是，爸爸的手艺可是很好的。」
她目光转向了林枫。「我也是这些日子才知道。」
「是啊……之前都没有机会给你做。」林枫有些惭愧地回道。
男人目光流转……他想起了之前那么多的夜里自己都坐在酒桌上和一群他不在乎的人说着虚情假意的废话。
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可这世上真的有比和家人更重要的事情吗？
在同一个桌上吃饭，说几句关心的话。简单的陪伴，平凡的幸福，自己之前为何不去抓住……
见到男人神情有些萧索，林薇赶紧又说道：「以后，爸爸可还要继续做饭给我吃。」
林枫脸上顿时露出了微笑。「那是自然，你只要愿意，我就一直给你做……只是我也就会做些普通的家常菜，你别嫌不好吃就行。」
「哪里会不好吃，爸爸做的菜味道可比大厨做得还好。」
这句话并不是林薇说的。
父女二人转过了头，表情僵在脸上，看向了周晴。
少女慢慢反应了过来，脸红得像颗桃子一样，赶紧连连摆手。「我……我叫错了！我是说姑父的菜味道比大厨做的还好。」
林薇原本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中多了一丝寒冷。「周晴，有些称呼可不能乱叫。」
「我……我真的只是不小心的，以后不会了……」
林枫咳嗽了几声，严肃地说道：「周晴，这段时间我们的确是亲近了不少，可能让你产生了些误会。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的合作关系是暂时的。很快，你就会离开此处，我们从今往后会各走各的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段时间周晴都在宅子里忙里忙外，老是见她灰头土脸的用心干活，林枫也逐渐对她没那么厌恶了。
林枫也认为他之前对周晴做出的种种事情，包括夺走她的初夜，杀死她的未婚夫和强行对她百般羞辱还拍下视频，算是让她偿还了部分女儿所受到的委屈。
如果她就此改邪归正，做个善良的好女孩，他也愿意展示宽容，放下对她的仇恨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他却也一直很清楚，那个欺压自己十余年，将自己赶出公司，还差点就侵犯自己女儿的畜生，是她的父亲周午。
他发过誓会毁掉周家……周家，也就是周晴的家。
所以，他和周晴，注定是敌人，做不了朋友。
周晴听清了林枫和林薇话里话外的意思，沉默了半天后，眼眶开始逐渐泛红。
她泪珠在眼角打转，感觉气血翻涌，胸腔憋出了一股怨气，终于忍不住大吼出来：「我只是为了把张华除掉才来到此处！能有什么误会！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利用完你们后就会让你们偿还对我所做的一切！你以为我会害怕你们拍的那些恶心下作的视频吗？！！」
她狠狠地拿起碗向下砸去，碎片和面汤顿时四散在冰冷的地面上。「你们给我等着！我周晴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女孩咬着牙从主楼中跑出，进了自己房间狠狠关上门，随后扑到床上，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一阵阵压抑的哭泣声。
可恶的林枫！该死的林薇！
我恨你们！你们都去死！都去死！！！去死！！！！
「啊……啊！」
她嚎哭着，哭到双眼发暗，手脚发抖，感觉自己的心是那么的痛，恨不得就这样哭昏过去。
哭了一会儿，突然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周晴……你没事吧？」
是林薇的声音。
「滚开！」她大吼道。
「我进来了啊。」
「不行！」
林薇哪里听她，直接就把门打开，然后走了进来。
周晴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林薇看见她哭花的脸。「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女孩轻轻地走到她身边，然后坐在了床上。「周晴，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快滚开！」
看到那枕头上深深的泪痕，林薇叹了口气。「我看你不是生气了，是太难过了。」
「说什么风凉话！我周晴……我周晴……」
情绪激荡，少女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些泣音。
林薇看着蜷缩在床上啜泣的少女，有些心软了。
她慢慢躺在了周晴的旁边，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身体。「别哭啦。妹妹抱一抱你，你心里就好受了。」
「你……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这……」周晴断断续续地说着，哭声根本止不住。
林薇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把她冰冷的身体揽在怀里，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过了一会儿，等周晴稍微冷静了一些，林薇开口道：「我知道，姐姐你是喜欢上我爸爸了。」
「我……我才不喜欢他！我讨厌他！我讨厌你！我……」周晴在林薇的怀里用力挣扎了起来。
可林薇依旧紧紧抱着她。「那姐姐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我们都这么让你讨厌，你离开这里应该很高兴才对……」
「我……我只是……」
林薇继续说道：「我也承认，现在你的情况，都是我所预料到的，我这么说，姐姐应该明白了吧……」
听到这话后，周晴这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林薇一步步操纵着到了今天……那一夜夜的在衣柜里的偷看，林薇又怎会不知道她在使用能力感受着她的感情？
自己越是对林枫产生情感，越陷越深……之后就会越来越失望，永远得不到，永远只能是个旁观者。
不管再喜欢，却永远只能是一个外人，甚至是仇人……
她想让自己体会的，就是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你……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林薇倒也没有生气，继续抱着她。「是啊，我很恶毒对吧。我就是为了报复你，我想让你尝到比我当初更难过的滋味……但是姐姐，看到你现在这么伤心，我好像也没那么高兴啊。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假仁假义！你恶毒又阴险！你这个虚伪的婊子……你……你……我会让你后悔的！」
「你尽情骂我吧。也许骂完你心里会好受一些。」
「你这个贱人！骗子！！」
周晴又骂了好几句，最后气得连话都差点说不清了。
沉默了一会儿，林薇又说道：「姐姐，你怨恨我也好。只是我也真的没预料到……你会喜欢他到这种地步。」
「说什么胡话！我才没有喜欢他！我都说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两个！我巴不得你们不得好死！我要看着你们都下地狱！我要你们都受尽折磨！！！」
「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希望你们都去死！」
「那若是姐姐明天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也没关系吗？」
「我……」
「永远也见不到……」
「他……」
周晴声音渐渐堵在喉咙眼，突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一想到在未来的无数时日里，自己再也见不到林枫那张脸，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再也没办法感受到他的触碰，她突然感觉心里有一阵如刀割般的揪痛！快把她整个人快要撕碎了……
不行……好痛！我好想再见他……我想再……
「不对…………这全都是你的感情……不是我的。」她紧紧捂着胸口说道，感觉快被这撕裂感压得心都快碎了，「都是你设计我的……你这个贱人……我要你们都……我要你们……我……我好难过……好难受啊……我…………我……」
她终究还是又哭出了声，大颗小颗的泪珠混着鼻涕都流了下来。自她记事之后所有流的泪水累计起来都没有今日一夜流的多。
「没事的……姐姐……没事的……」林薇紧紧抱住了周晴颤抖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