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我刚走到二楼往底层大厅的楼梯半道,便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看到那个小名叫“多多”的瘦弱孩子被童重一脚踹中心窝踢飞的时候,我的心又是一紧,虽然情知她与童重的真实关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一个无辜的幼小生命我依然心存怜悯。
多多直飞出两米多远,脑门还撞碎了一个落地摆放的景泰来花瓶,坠地之时已经面如金纸,又满头满脸的血污,眼看是凶多吉少了。
“哈哈哈!左京!你个绿毛龟、活王八,我要你断子绝孙,哈哈哈!”童重抬眼见到我从旋转楼梯上露头,不由癫狂地大声辱骂嘲笑。
我加快脚步,趁隙又瞥了一眼尚被捆绑四肢卧躺于地的王诗芸,她只是仰颈痴痴望着女孩坠地的方向不发一言,如同石化,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早已泪水滂沱,无声淌落。
王诗芸与女儿多多聚少离多感情稀薄,而且女儿仿佛是她昔年痛苦与不幸的见证和产物,是本不应该来到人间的孽种邪胎。每当看到女儿都会无端勾起曾经痛不欲生的惨淡经历,内心矛盾之极,既想亲近疼爱又莫名其妙的排斥甚至厌恶。
当初阴差阳错沦落在郝家沟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害怕回家,害怕面对。而后因缘际会,颠沛流离,破相又整容,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也意味着从前的王诗芸已死,自己将以全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包括跟女儿慢慢接触相处,慢慢培养母女间的感情。
不料,崭新的生活才只开端,转瞬即逝又坠入无尽的深渊。世间为何如此的残酷,命运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自己?
犹记得片刻前多多刚醒来时那双错愕惊慌的眼神,离开相依相伴多年的“父亲”黄俊儒,开始面对自己这个“改头换面”的陌生女人,幼小的孩子惶恐不安,她自小孤苦伶仃,缺失母爱,童年的快乐从未享受,倒让她背负了太过沉重和残酷的命运牵累。
王诗芸要比女儿醒得更早一些,无奈四肢遭受捆绑,口中又被堵着毛巾,只能“呜呜”传音,借用眼神示意与多多沟通交流。
兴许是处在一个陌生害怕的环境,需要抱团取暖,又或者感性一点说母女间血脉交融,心灵之间的距离很近。
多多只犹豫观望了片刻,便怯生生靠近过来,伸出瘦弱的小手取出王诗芸口中的毛巾。
恢复说话的能力后,王诗芸松了一口气,尽力平缓情绪安抚受惊不安的女孩,慢慢引导她蹲下来帮自己松解手腕处的绳结。
小女孩岁数不大,长得又瘦弱,努力了一阵甚至小手都磨破皮疼得淌眼泪都没能解开绳头。
王诗芸正欲给她加油打气,却在此时,泯灭人性的童重再次出现眼前,猝不及防,惊愕又突然,他像发狂的恶魔一样抬脚踹飞了多多。
多多幼小单薄的身躯犹如一只虾米似的,痛苦的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弱的抽搐,小脸因剧痛而扭曲,满头满面的污血涔涔流淌,殷红刺目,惨不忍睹,仿佛最后一丝生机也悄悄从她瘦弱可怜的躯壳中流逝。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楼下,胸腔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童家干尽伤天害理之事,报应不爽,借用造孽者的手毁断自家的根脉子嗣,天理循环,原该是非常解气,而我心中却似压着沉重的铅块,无辜又悲惨的景象使我痛恨,甚至涌起一丝愧疚和自责。
复仇戮贼我之所愿,但多多这个幼小稚嫩的生命确然太过无辜和悲惨,她是投错胎误入这个颠倒错乱的世界,人世的秽乱纷争与她何干?
童重眼见我脸带煞气地冲下楼来,疯魔般的气焰立时一滞,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仿佛想用如刀的眼神将我就地杀死。
可转瞬之间,他竟是旋身跑向大厅中央的那具达摩祖师雕像。
雕像近两米高度,用整块黄花梨木料雕凿而成,神态肢体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现世。
底座是一块嶙峋的怪石,达摩祖师赤足立于其上,谢顶卷发,双目圆睁,上半身袒露,肌骨毕现,左手托钵,右腿半屈,回首叱喝,正是面壁九年苦修正果的阶段。
作品雕工细腻传神,人物性格、姿态活灵活现,毛发、衣物、骨骼等细节刻画都一丝不苟,堪称艺术瑰宝。
童重冲到雕像身前,回首对我狞笑,随即伸手抓住达摩左手托举的钵盂,往逆时针方向旋转了三圈。
“轧轧轧”震耳欲聋的异响顿时由地底传来,诡异神秘,隐带空幽回声。陡然间突兀生变,达摩像身前的地板自动往左右分开,露出一条幽暗阴森的地道入口。
我大吃一惊,只差一步之遥眼睁睁看着童重进入地宫消失不见。
机关响动,客厅的地板转眼又恢复如初,那座栩栩如生的达摩像依旧矗立在大厅中央,宝相庄严,普度众生。
大意失荆州,我心下自责不已,而今也惟有扼腕叹息。顾及现场状况,我不得不放弃追击遁逃的童重,先将王诗芸身上的绳结解开,连忙掏出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而后,又用特勤局内部电话联络了叶倩,将西山别墅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作了详细说明。
西山这边幽静但偏僻,救护车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赶到,我怕接下来事情再生变故,又电话通知了楚玥姐,让她过来将陶凤英、谢惠兰婆媳弄走,免得走漏风声又横生枝节。
一通忙碌完毕,我刚想松一口气,暮然回首,但见王诗芸已经挣扎着爬行到多多坠地之处,将那半浸于血泊中的凄惨小人儿搂抱在怀里,呜咽凄啼,转而又嚎啕大哭,任凭多多身上的血迹沾染得自己的白色连衣裙到处都是,触目惊心!那一朵朵雪里红梅,绽放着凄艳又残酷的美,用殇逝掠夺生命,遗留下绝望的诵叹!
我本想劝她冷静,况且伤者受创的身体也不宜擅自挪动,只是观察多多已几无生命体征的情形,已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也许,这已是她们母女在世上的最后决别,花自飘零水自流,这份短暂又残酷的缘份,临了还埋下了无尽的煎熬!
大约半小时后,楚玥姐率先赶到,我帮着她将陶凤英婆媳抱到门外的Jeep越野车上,嘱咐她平安送走。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她过后联系何晓月,王诗芸的状况堪忧,毕竟何晓月与她熟稔,过来陪伴照顾一段时间或是目前最适宜的举措。
楚玥姐轻点螓首,突然凑上来用玉臂勾住我的脖子,轻轻踮起脚尖,亲吻了我的嘴唇一下,嫣然一笑,又飒爽地打开车门,驾车离开。
我留在别墅等待救护车的到来,而后陪同王诗芸随车去往北京市第一人民医院,孩子送入急诊室抢救。
跟我预料的情况如出一辙,没多久,医生便出来宣布了死讯。意料之中的噩耗如约而至,我的心绪也极不平静,将心比心,此刻王诗芸所受的打击又是何等的沉重?
王诗芸痴呆了足有几分钟,然后一头扑入我怀中痛苦已极的呜咽起来,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梨花带雨不是雨,那是泣血的杜鹃哀鸣中化作的魂,生离死别不是别,那是奈何桥头擦肩而过的意外契约。
同一时间,特勤局的力量迅速扩散,秘密监控了京城所属的机场、铁路、高速公路等交通枢纽,对一切可疑人物进行严密排查。
我也马不停蹄,召集了欧阳云飞和他的“开明兽”行动组再次来到了童家的西山别墅。王诗芸仍旧待在玉泉路东段的那套“婚房”,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让徐琳搬过去同住几日,待何晓月从湖南衡阳那边赶来再行调换。叶倩更是考虑周全,言说王诗芸暂且不论,徐琳半只脚已经跨进左家门楣,且腹中还怀着左家的骨血,不能出现差池。当即指派了两名特种部队退役的女兵负责护卫二女。
当然,叶倩有权限调用“红粉特卫”,只是她不愿公器私用,严于律己,通过叶老爷子的关系,她从部队退役女兵中挖掘了大约三十人的适龄精英,个个皆身手利落,品貌端庄,以红叶山庄为基地,组建训练华夏版“卡扎菲女子卫队”,戏称调侃说这支美貌娘子军将作为我的后宫基石,既能护卫我的姬妾宠妃,又是我风流阵中的新鲜生力军,绰号【红叶宝贝】。
她们享受高额津贴,锦衣玉食,前提是对我和红叶山庄绝对忠诚,只是不允许她们怀孕,除非功勋卓着又得到叶倩的首肯。
“姐,你这是真打算把我培养成超级种马?”我记得前几日我是这么回答她的。
叶倩咯咯笑了起来,像小猫一样咬着我的耳朵吐气如兰地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姐才是你的大宝贝哟!”
我想了想,不由愁眉苦脸地摇头。叶倩倒是被我的怪异举动搞得一愣,睁着一对明亮如星的大眼睛不解道:“怎么啦?你不想娶姐呀?”
我又摇摇头,沮丧道:“徐琳怀孕的事老爷子知道,把我叫去他的书房训了一个多小时,那回幸亏大哥在场帮衬才逃过一劫。姐,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叶倩听我说得“凄惨”有趣,“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手舞足蹈,乐不可支,眼泪都呛出不少。
“就你那点风流事儿老头子会不知道?安啦!他这辈子就紧着他的宝贝老闺女,兴许会吓唬你一下,只要你不学陈世美始乱终弃,弄死你的事儿他绝不会干!宝宝别慌,有姐罩着你!”
“嗯呐!我都险些忘了咱姐可是诨号响当当的【红粉罗刹】,连老爷子都没折?”我也忍不住逗她。
叶倩闻言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哪顾忌什么淑女形象,虽然头发慢慢蓄长,破洞牛仔裤也不穿了,那份飒爽的英姿依旧宛如昨日。
言归正传,这次现场勘察的主要目标便是地宫。不言而喻,童家西山藏宝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所谓狡兔三窟,除了童家位于外省的“发迹之地”的祖宅“水晶宫”,此处应是另一个秘密巢穴。
据今晨叶倩的反馈,童家祖宅那头早已人去楼空,显然是有人提前示了警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童家落魄败亡极有可能产生雪崩效应,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敏感的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人落井下石,自然也有人顾忌自身安危通风报信,以期消弥灾祸,度过危厄。
是故,我们自然要争分夺秒排查别墅下的地宫,既追索赃物国宝,又勘察蛛丝马迹,擒捕贼酋。
进入西山别墅,我们一行数人便围到客厅中央的那尊达摩相前。我伸手抓住“祖师”的钵盂,依照昨日童重开启的方法,逆时针方向旋转了三圈,果然机关“隆隆”作响,顷刻之间奇妙变化,达摩像前的地板自动分开,神秘地宫的入口再度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知道地宫中必定有完善的照明和通风系统,而且童重直接进入地宫后遁走,证明至少还有其他出入口。
但眼下内部情况未明,为了防备意外和风险,我们也作了充分的准备,照明设备、防身武器、防毒面具、药品、特频通信工具、指南针,甚至矿泉水和罐头、饼干,有备无患,小心谨慎为上!
我握着一支“狼眼”聚光手电往漆黑幽深的下方探看,布满密密麻麻的台阶,我内心估判了一下,离地下一层大约八九米深,台阶是直铺往下而没有弯弯绕绕,且还悉心的安装了不锈钢扶手。
欧阳云飞怕我遇险,赶紧窜到我的前头,一手拿手电照明一手握着手枪当先往下探路。
两名特勤队员也如法炮制,紧随其后,跟他首尾相应。
我只能排在第四的位置,另两名特勤队员手持枪械留在地面接应。
地下空间的空气流通性很好,而且也基本是8-18摄氏度的恒温值,空气湿度接近70%的范畴,非常适宜纯酿白酒的存放。
当然,这个环境本身就是按照酒窖的标准设计建造的,除了白酒,红酒也完全适应储存。只是两种酒要分开距离存放,否则极易串味,影响酒的品质。
“啪!”地一声响,突然间光明重现,却是一名特勤队员发现了墙上某处的开关,顺手开启了照明设备。
我一面收起手电一面打量地下陌生的环境。
发现我们处身在一间大约二十五平米空藩荡的房间内,墙壁全然是坚固结实的混凝土浇灌,除了一道直通地面的花岗岩台阶外,就只在北侧一角设置了一部德国原装进口的“萨登”30KW小型静音发电机组,提供整个别墅的电力供应,此外别无他物。
房间深处地下,当然没有窗户,用来通风的并不是相对简陋的排风扇,而是一套东洋进口的智能新风系统,设备非常先进,不但能稳定通风换气,而且还具备除菌功能,只是价格较为昂贵,通常都是诸如医院这种大型机构才会选择安装,童家财大气粗可见一斑。
东面墙上开了一道拱门,比正常的门还要高大一些,材料使用的是橡木,很厚实,外表只用清漆抹了一遍,粗犷而又原汁原味,跟这地下酒窖的氛围融为一体。
我们陆续穿过拱门,眼前便如同走马观花般变幻,专门存放白酒的房间内,清一色成箱的五十年陈酿茅台堆积如山,略略一数果真有近千箱之多,令人乍舌。
而另一间摆放法国葡萄酒的库房亦是数量庞大,琳琅满目的瓶装以及橡木桶原装的美酒同样叹为观止。
而后又是雪茄间,纯正的古巴哈瓦那极品雪茄,这种拥有壮怀激烈味道、流芳百世品质以及至高无上贵族风范的传世经典和干邑白兰地齐享至尊品味和社会地位,象征身份。
童家挥金如土的暴富淋漓尽致的彰显出来,而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想继续深入到地宫底层的核心区域,去“领略”一番富可敌国的财富的震撼!
意外的是,从我们处身的位置到地宫底部居然设置有一部小型电梯。
这部进口自芬兰的“通力”电梯采用无机房技术,依托永磁同步无齿轮电机的专利优势,节省地下有限的空间,而且极为省电,安全可靠性也是非常有保障,花费二三十万于财大气粗的童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我们四个人进入电梯也不显拥挤,电梯运行平稳、静音,确实是非常不错,眨眼间便将我们安全输送到地底。
跨出轿厢,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我们已经来到地宫的底部,亦是地下密室的核心区域,传闻中童家藏宝的秘窟。
地宫的建筑构造十分庞大,比上面那层存放烟、酒类的至少大了两三倍,采用穹顶方室,喻意天圆地方,左右两侧分门别类建了许多石室,而中央留出宽敞笔直的通道,奇怪的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却硬生生凿出两道深辙,嵌入钢轨,可通行类似煤矿下那种“串车”,满足数以百吨计重物的进出运输,辟如说黄金。
我们逐一搜索了每一个石室的情况,得到的信息未免有点沮丧。里面的情形可以说满地狼藉,壁橱倾倒,箱柜覆翻,传闻中的金银珠宝早就不翼而飞了。
有人捷足先登,将地宫中的宝藏偷运或转移走,留给我们的只剩一个“传说”。
我咬牙切齿,暗骂仇寇的警觉和狡诈,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但很快我又冷静下来,仔细将事情脉络重新梳理一遍,渐渐也理清了某些头绪。
首先,据特勤局掌握的线报,童重显然是仓促间得到童建国的授意而匆匆赶往西山别墅,主要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地宫宝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已是穷途末路,依然脱不了被金钱奴役的樊篱。
但依照我们现场勘察,并同相关传闻一一印证,几乎可以确定童家曾在西山别墅的地宫中藏匿了巨量宝藏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那么,凭童重的能力,仓促之间逃脱围捕已是苟延残喘,再运走数量庞大的金银珠宝怎么可能?
故尔,拨开迷雾始见光,兜兜转转,所有的线索都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方向。
童家王朝历经风雨飘摇,终究还是具备顽强的底蕴。家主童建国风闻不堪,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覆雨翻云,老谋深算。
虽然早被酒色财气掏空,也在常年累月的靡靡艳阵中腐朽堕落,利欲熏心,狂妄自大,但敏锐的嗅觉还未完全退化,狡兔三窟,高枕无忧。
他刻意营造声色犬马的形象,就连枕边人陶凤英都以为他利令智昏、无可救药,然而细思恐极,他不但瞒着结发妻子往海外转移巨额财富,又在这个风声鹤戾的敏感之期将儿子童重推上前台,究竟意欲何为?
念及此处,我也暗暗惊疑,不禁推翻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对手固有的主观印象,更加审慎起来。
“左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欧阳云飞一脸失望的神色,和两名特勤队员都聚拢到我的面前听候指示。
他上次行动折戟沉沙,正欲建功立业,洗刷耻辱,此行出师未捷,难免显露出一丝沮丧的情绪。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派两名兄弟顺着地宫秘道继续搜寻,找出另一处出口的位置!”
顿了顿,我自顾自掏出白沙烟点燃,吸了一口,接着说道:“欧阳,你去安排车辆和人手,将地宫中的酒和雪茄每样留100箱送到红叶山庄,其余的我晚些给你张名单,按个送上府去,行动报告上就不用记录了!”
“额?好的!”欧阳云飞微微一怔,旋即似乎领悟了一些,悄悄打量我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去着手布置。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迷蒙缭绕中,我依旧能看清现实。
